刘任天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大家都玩累了，在床上沙发上三三两两横七竖八地躺着。我喝得实在有些太多，脑袋昏昏沉沉，翻来覆去没有困意，心里越来越难受。一晚上的游戏玩的尽兴，只是没有和他们再好好讲几句话。

我推开门，悄悄走出去。文昌路，小白房。夫子庙前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河，现在它们少了白天同样回环出圈圈圆圆的游人，空荡荡的，躺在那里一睡不醒。我把这些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人能和我说些什么，我想要回去。

在学校的某一天里，难得下雨，大概是到了快分开的时候，景色总要也应和人情。操场年久失修，走一步踩进一个大水坑。两个人都憨憨的，总觉得生活就要有什么仪式感，到了晚自习的课间，一定要撑着伞出去逛逛。我执意要把伞多向她那边多撑一点，她像只偷吃到蜂蜜的小狐狸似的笑，说这没关系她是个汉子。

我在窗边又停了两支烟的时间。烟灰洒下来，被水浸透，烟渍的那片昏黄也染在床单上。

自离开云南逃到这里，已经七年了。而我让她等我的七年，似乎也是这七年。只是谁也想不到年轻的承诺会多么短暂而易碎。有时候一个月，就是小骗子们眼中漫长的时间。而那时的我们，也一样想象不到，七年对于各自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是我独自的刘妹妹。星星悄悄藏在云里，片刻的风能够吹散树梢的阴影，却找不到点点的光亮，所以回忆是看不见的。“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子睿这样问起我。

小丫头长大了。

但对我来说她永远是那个小丫头。

“你的新女朋友怎么样？”

她……就是个好看的傻妞。

我任她抽烟，豪饮，对她的穿衣打扮不屑一顾。她怎么想的我也不在乎。我随意地看着她的无理取闹，我看着她周旋于她认为是奇妙的混蛋之间。她和我讲起她周围的小姑娘如何不喜欢她。她又如何浪荡，直至被教师们严厉的惩罚。

我憎恨每个从她身边醒来的早晨。

我只要她。

后来子睿就把刘妹妹写给我看。我并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同样见过她与过去的纠缠。我亦是她的惊喜与急躁。当我听清她与过去的道别，那时我就暗自决定，我不会再让她哭泣…永远不。让她认清什么叫做值得成了我的首要大事。我没想过那些关于情欲的东西。

我想在影院里拥抱她，每天带着她的早安去晨读。

我只是想陪在她身边。

我喜欢她挑衅的眼光，仿佛我真的是个谦谦君子，对自己爱的人礼遇有加，举案齐眉，以及当不同的小男生给她打电话，她不加犹豫的回答：“不好意思，我在和学长散步。”

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爱我的方式，和所有人都不同。她曾如此真诚，天真地爱过我。我也爱她……非常爱。她是我的小丫头。

于是她也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在抽身的时候不见半点留恋，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拥有过这段记忆。我仿佛只是她年幼生活中的一帧，却不影响此前和此后她在男人中的周旋。

难得我漂泊多年。

居无定所只是讲述着某一刻的生活状态，有时候太过苍白。一天天的走过去，没有什么不同。生活越平平无奇，我却越觉得压抑着喘不过气来。抽不出精力来应付身边的人们，懒于同他们交谈，于是只有简单的重复着常说的那几句话来。日久天长，子睿和他寝室中的朋友也开始如我一般重复着那几句情绪强烈的语气词。

一个人少了他理想中的爱，像是万里无云的天气，有着日光垂落，不安和迷茫就无处遁形。找不到哪个人来把内心仅存的炽烈交付，同样也不存在一份微弱的被需求。尽管背对着阳光，却像个迷路的人，一步步向自己的阴影走下去。

如此说来，对于小任，我就真的只是这样一个烂人吗；只是因为小刘走失的三年挥之不去，还全然忘记了自困一城的委屈，感情流离失所，散乱的脚步误打误撞，却还要去撩拨人家的心门。我大言不惭地把她称作傻妞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在痛斥她如此地相信了我呢？

那年九月的云南，漫长又连绵的雨一直未曾停歇。从祖国的东北一角一路飞回西南，看着外面的天空逐渐灰暗下去。我本以为是一场对回忆的追逐，后来才发现，我只是为了将自己的执拗碾碎，落入落叶堆里。终究是要落地的，哪怕经历过阳光，雨露，甚至承载了甜蜜的果实。除了活着，他们别无选择。也正是这样的缺憾，刘妹妹纠结于同班两个男生之间，最终却选择了隔壁班级的学习委员。她在新欢的面前演绎的清纯可怜，甚至总因为那个小男生委屈巴巴。这样的作态与故事，是我在回不去的高中生活的肆意。

难得回到校园与她再次相见的时候，她精挑细选着日后的去向，我却意兴阑珊。我找寻着当年一星半点熟悉的感觉，“我对你一无所求”。黄昏来临，“我不在找得到你，但我的心既有所属，能再保有对你分毫的眷恋，这已足够”。是啊，她早已不知去向，我知道我们可以天各一方。毕竟，春天的大雁北飞的途中，也有离群独飞的孤鸟。

我脚下的叶子已经铺满，孤孤零零，浩浩荡荡。在我们之前，男男女女总有这样的无奈。也许冬天会让故事变得温馨，正如偶然的匆匆一面，我会去见你，你也能来看我，一年一次。

我们将是两颗脱壳的谷粒，不是为了播种。

我们蛰伏在房间里。门关闭着，等熄灭了。

“我陪你一同抽泣，没有羞耻，顾不上尊严”

如果造物仍愿宽悯，如果时间可以回头。

我希望七年前那天的列车将我扔下，不要让那最终化作欺骗的承诺落空，让我安心守在她身前，让七年间每个无眠深夜折磨我到天明的愧疚与不安，都烟消云散。

你们都说：与其后悔当初没有做，不如做了再后悔。

然而今夜，在无人街头，在空旷巷陌，有一首歌让我痛苦流涕，多年以前犯下的罪过，如今都来向我讨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