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短短的一生,我们最终都将会失去,你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就追寻自己的本心,就算她错了,也试着去原谅她,或许你会看到另一种结果。”老妪清癯的面容上,透出慈祥的神情,一双浑浊的眸子凝望着虚空,似在怀念已经流失了的过往。
“老祖宗,可是,可是要不因为他,那些兄弟也不会死,我们更不会躲在了这鬼地方苟延残喘。”叶良策心中复杂,说服不了自己,“那件事以后,我成了族中的叛徒,所有人都不信我,要不是您力保,此时我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傻孩子,不怨那些族人,毕竟以前我们过着悠闲的生活,如今却要呆在这里,生计都需要老天爷赏饭吃……”老妪咳嗽起来。
叶良策忙爬起来,替老妪拍打着背部,许久她才稍微好转,那褶皱的脸颊因胀红变得红润,她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漆黑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青色的药丸,随手塞进了嘴里,咕哝一声咽了下去。
“这一生中,你会遇到很多的坎坷,这才到哪里?不要怨恨,去追求你的本心,等你找到了答案,再来告诉我。”
叶良策心中纠结着,面对族人日积月累的质疑,说不出的委屈,本想要告别老祖宗已死昭示清白,可是被看穿,经过一番劝阻,内心释怀了下来,所有的怨恨都记在那女人身上,他决定依老祖宗的说法,做个了结。
可是想到那女人,便又心软了下来,要不是她,自己何以在这最亲近的族人之中,变成了孤家寡人。
“不要犹豫了,这是我的腰牌,你带着他出去,族人不会阻拦你。”老妪取出一面碧藤令牌,叶良策恭恭敬敬地接过来。
老妪摆了摆手,“好了,我累了,你去吧。”说完闭上了眼睛,静静沉睡了过去。
经过劝导,叶良策逐渐放弃了内心的抵触,肆意想起心中思念的人,不想却思绪泛滥成灾。
2
北域草原上,有两个族群,是被青宴国安西府发配至此的两个家族建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个家族收复了周边的原始住民,逐渐建立了强大的部落:南疆和北水。
叶良策便出自南疆部族,而呼延安娜便出自北水部族。
叶良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北水部族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南疆靠近原始森林,依据天险,有取之不尽的药材和野兽;北水盘踞北域草原唯一的水源,有取之不尽的水产。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算各得其所。
然而,南疆需要解决水源问题,北水需要药材和兽皮。开始的时候,两族一拍即合,彼此互市,换取所需。
可是随着两族首领的更迭,逐渐的,北水族觉得南疆离不开水,南疆觉得北水不能没有药材和兽皮。
于是便开始了相互的掣肘,但是彼此权重相当,久而久之,两族便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随着矛盾的激化,逐渐演变成了大战。
在时间的长河里,两族各有优胜,一直保持着势均力敌,可时间到了这一年,叶良策身为千机队长,带领一众兄弟潜入北水部,一方面试图盗取些清水,一方面探查敌情,为下次的大战做好准备。
这次他们很幸运,不但夺得了水源,而且探听到北水族老族长呼延赞病重,其余诸子相互明争暗斗,试图取而代之。
这对南疆部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身为千机队长,他第一时间决定带着此消息返回,要是南疆部族趁势而为,或许能改变北域草原多年的局面。
说干就干,他当即指挥千机队撤退,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了打斗声。
众人见状忙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隐秘在暗处,循声凝视。
密林草木摇动,时而传来哀嚎声,接着倾倒,冲出几个满身鲜血的魁梧大汉,他们护着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
这少女身材曼妙,双峰凸起,正直青春年少,精致的脸庞散发出妩媚,长发应该是在搏杀中散乱,可是丝毫不能掩盖她凌厉的双眸。
她提着一双弯刀,刀上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身上有几处伤痕,可是并不致命,与身旁的众人相比,到好了不知多少。
“石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袭呼延安娜小姐,难道不怕两位公子饶不了你吗?”
石贝拨开人群,手中提着一把阔刀,凝望呼延安娜,“小姐,识趣的话乖乖跟我们走,等大局一定,可活命,若是一意孤行,想要反抗,那就别怪我等心狠手辣。”
“石贝,你可敢唤诸公子前来?”王传呵斥。
“王传,两位公子在商讨北水未来,没有时间管这些。”
王传还想要反驳,一旁的呼延安娜阻拦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执意要抓我,难道不是居心叵测吗?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分明就不打算让我们活着。”
王传脸色一变,“他们这是反叛,若是老族长还在,定然饶不了他们。”
“王传,你还不如呼延安娜活的明白。”
“石贝,我和你拼了。”王传愤怒举起双锤向着石贝轰砸而去。
石贝满脸笑意,侧身躲过,回身便是连斩三刀。
这三刀迅疾如风,形成一道密集的刀影,逼迫的王传连连躲闪。
可是王传也不是吃素的,一锤轰砸在青石上,石块飞溅,石贝只能回刀抵挡,将碎石震开。
“石贝,看来你一定是支持大公子了?”王传怒问。
石贝并未否认。
呼延安娜道,“他应该是二哥的人。”
石贝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他可是大公子的奴才。”
呼延安娜冷冰冰道,“石贝,我所说可对?”
石贝面容抽搐了几下,“小姐果然聪慧过人,只是我从未露出马脚,小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呼延安娜并不答话,反问道,“我其余并未参与此事的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石贝摸了摸胡须,一揖道,“他们多数支持你大哥,不过好在都无碍,你这便随我们去了,定然能看到他们。”
呼延安娜道,“看来我二哥已经掌控了大局,势在必得了?”
石贝恭敬道,“二公子雄才伟略,智慧超群,这盘棋他布子许久,若是不能胜,还有天理吗?”
“可我觉得未必。”呼延安娜满脸愤怒,“他太小看我大哥了,他能安排你在大哥身旁,难道我大哥就没有后手吗?”
石贝脸色大变,急忙追问,“大公子有何后手?”
“当然不能告诉你了,但是呼延安南若做了族长,我呼延安娜第一个反对。”
“好啊,如此说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呼延安娜叱道,“你能奈何?”
石贝瞧了瞧四下,看出自己的人已经站了上风,他早有二公子的命令,胸有成竹笑道,“兄弟们,呼延安娜小姐被南疆歹徒围攻,死于非命,我等极力抵御,也只夺回了她的尸体。”
众人瞬间明白了用意,齐声应是。
王传脸色大变,勃然怒道,“石贝,你要伤害小姐吗?若是如此,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石贝冷笑道,“我早有此意。”
石贝招呼了声,身后的人一窝蜂冲了上来。
王传一咬牙,吩咐道,“保护小姐退出去。”
众人齐声应和,手中弯刀拼命抵挡,可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杀倒一大片。
眼看不敌,王传只能硬着头皮撤下了,拽着呼延安娜向着前方奔逃。
这可坏事了,叶良策等人躲避不及,被呼延安娜发觉,当即挥舞弯刀向着叶良策脑门劈来。
叶良策只能取出长枪抵挡开。
王传怒道,“你们竟然埋伏偷袭?”
“莫要胡说。”叶良策身后的众兄弟反驳。
叶良策暗自庆幸,亏得先让拉水的人退走,事已至此,只能鼓起勇气道,“我等无意与各位作对,这就退走,尔等自便。”
王传将信将疑,叱道,“你们莫要诓骗我,快快让开一条道,若不然,今日让你们葬身我的双锤之下。”
王传双锤呼啸着砸了过去。
可是叶良策也不躲闪,手中长枪一刺,一拨,分开双锤,长枪如龙,直刺中胸,竟躲避不开。
眼看要身首异处,呼延安娜一刀劈下,荡开他的长枪,随手一拽,这才将王传救出来。
此时身后追兵已经到了,石贝挥动弯刀,凌空向着呼延安娜的身躯投掷而来。
叶良策长枪飞刺,叮的一声将弯刀击飞,这才没有伤及到呼延安娜。
“我杀了你。”王传奋力向着叶良策砸来。
“王叔住手。”呼延安娜阻拦。
“小姐,要不是这些人阻拦,我们早已经逃出去了,他们明显是二公子一伙的。”
石贝虽见叶良策陌生,笑道,“二公子真是神了,竟早早布下埋伏,哈哈哈,看你们还向哪里逃走。”他也不在意,上前捡起被王传磕飞的弯刀,恶狠狠向着呼延安娜道,“乖乖跟我们回去,可免死,若不然只能当你们被南疆偷水者击杀了。”
王传再次向着叶良策奔来,呼喊道,“小姐,我拦住他,你快快逃走,找大公子帮忙。”
呼延安娜道,“慢着,他们不是一伙的。”
王传奇道,“这怎么可能?”
呼延安娜静静瞧着叶良策。
“不管你是谁,要是抓住这些人,便是与二公子结缘,二公子定然重赏。”石贝琢磨不定,抛出利诱。
叶良策不愿浪费时间,收回长枪,向呼延安娜道,“我们各做各,互不干涉。”
叶良策向着身旁的兄弟们点了点头,便向着树林中奔去。
石贝勃然大怒,呼喊道,“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逃走,以免坏了二公子的大事。”
这些人拼命冲杀了上去。
呼延安娜所带亲信死伤一大半,剩下的人也悉数受伤,早已经没有了战斗力,瞬间被石贝带来的人砍倒在地。
王传护佑不及,被砍伤。
呼延安娜援手,一对弯刀被磕飞,倒在了地上。
石贝桀桀怪笑着奔了上来。
3
叶良策扶起呼延安娜,见她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一旁的兄弟急切道,“叶头,我们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是北水部族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
适才叶良策不忍呼延安娜妙龄陨落,在石贝要抓走呼延安娜时,长枪搅动如风,刺中了石贝的手臂。
石贝反应不及,手臂出现硕长的伤口。
叶良策也不给他任何的机会,长枪飞冲直上,化作寒星点点,侵袭石贝胸口。
石贝猝不及防,被挑破了衣衫,幸亏躲避的及时,若不然这一枪定然要了他的性命。
叶良策身经百战,身为千机队首领,长枪横扫千军,击中了石贝腰间,将其扫飞出去。
石贝这一击吃得不轻,口吐鲜血,跌落在人群中。
其余北水之人冲了上来,与叶良策等人交战在一起。
千机队其他人援手,与北水部众人打斗在一起,互有损伤。
呼延安娜也只能跟着千机队抵御,且战且退,可是毕竟对面都是北水族众,于心不忍,出手难免手下留情。
但是此消彼长,为此险些被取了性命,幸亏叶良策眼明手快,将其再次救了下来。
一名同伴见这些北水族人越战越勇,他们身处北水腹地,久战于他们不利,忙喊道,“叶哥儿,我们快走。”
叶良策抵挡开劈砍来的长刀,拽着呼延安娜道,“快走。”
石贝夺过一把长刀,趁乱插入了王传腹部。
王传怪叫一声,鲜血狂喷,反手一锤砸在了他的肩头,只听咔嚓一声,石贝一条臂膀锤了下来。
身后的亲信反应奇快,冲上前将石贝救下,这才活了一条命。
“王叔……”呼延安娜悲痛欲绝。
王传垂死挣扎,挥舞着双锤抵挡来人,向着呼延安娜呼喊,“小姐,快走。”
叶良策感慨他忠勇,拽着呼延安娜与众人逃走。
呼延安娜身上几处伤痕,这一路上跌跌撞撞,魂不守舍,不小心跌倒,想起王传和那些死去的族人,呜呜呜哽咽起来。
叶良策将她扶起,查看她伤势。
“叶哥儿,我们快走,在这北水腹地,等他们追来,我们恐怕插翅难逃。”
叶良策并没有理会,关切地询问呼延安娜,“你打算怎么办?”
“我……”呼延安娜脑海一片混乱,竟不知道何去何从,缓缓看向叶良策,蓦地眼前一阵眩晕,仰头栽倒在地上。
叶良策忙俯身查探,原来是力竭晕死,并无生命危险。
“叶哥儿,他是北水族的人,我们还是走吧。”
叶良策看向众人,深知所说属实,众目睽睽下,他也不好违逆,只能随着人群离开,可是就在走了几步后,他一咬牙,转身抱起地上的呼延安娜便走。
“叶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你要带他回南疆族?”
“你可别忘了,她是北水之人。”
众人抗议,并提醒道,“若是你将他带入南疆,族长一定会降以族规处罚你。”
“对呀,叶哥儿,你也看到了,这女人身份明显不低,你要是救了他,族人会怎么想,会以为你和他们勾结,人言可畏,到时候我们可救不了你。”
“要我说,这女人就是祸水,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些人都因为他而死,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免得招惹祸端。”
面对众人极力劝阻,叶良策想到了呼延安娜的交谈,为他感到同情,心想若是将她放任在此不管,要是遇到了野兽,到时候恐怕生死难料,更何况还不确定那些先前追赶他的人会不会卷土重来。
“哼,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怎样?各位放心,等她养好了伤,我便让她离开,在这期间,还需要各位替我保密。”叶良策想了想,接着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放心,绝不连累你们。”
众人从小与他长大,往日又对他唯命是从,只能默许。
可叶良策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念仁慈,为南疆一族引来了大灾难。
3
夜风袭人,躲藏在这茂密的草木之中,蚊虫不断侵袭,令他烦闷不已。
幸亏他早在浑身涂满了野兽的粪便,这样可以有效的抵御这北水之地的毒虫。
一路也亏得有老祖宗的令牌,这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这曾经一切开始的地方。
时过境迁,可是曾经的一切仍浮现在眼前,他想起那时带着的千机队兄弟们所经历,不免浮现出笑容来,甚至想到了那个令他背负了所有之人,仍提不起一丝的恨意。
或许造成这一切结果,都是老祖宗的话令他开解的缘故。
然而想到千机队死去的兄弟,还有因此不得不躲避在深林夹缝中的族人,这对于南疆来说是毁灭的打击。
“安娜啊安娜,我可以不恨你,可是我如何跟自己的兄弟和族人交代?”他一咬牙,摸了摸背上的长枪便冲入夜色之中,向着北水族部而来。
这北水所居之地广袤,不知其大,然而他能看出来,在这密集的族群之中,位居中央的石殿拔地而起,灯火辉煌,可见哪便是整个北水部族的当今族长呼延安娜所居之地。
叶良策一路疾奔,穿过长长的街道,突看到巡夜的卫队,忙闪身向着一旁的民居躲避。
幸好没有发现。
他刚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得房屋里有人在交谈。
“唉,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如今族长刚稳定了北水部族的局面,二公子又出来搅局,看来安生日子又没几天了。”
女人不解道,“二公子不是被驱逐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再次长叹道,“这都怪大公子,若是当初能听黎叔的意见,将二公子直接囚禁,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也不知如何讲,按理来说,这族长之位怎么说也应该由大公子继承,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
男人不悦道,“你知道什么,安娜族长与整个北水部族有恩,当年二公子处心积虑,与大公子争夺族长之位,而安娜族长却只身冒险,潜入南疆一族,探得南疆欲趁着北水内乱之际侵犯,又在衷心亲信护送下回到了部族,以老族长的棺木为要挟,这才安抚大公子二公子的分歧,一致对外,提前部署,才打败南疆一族的偷袭,为北水换来如今的局面。”
女人道,“我当然知道安娜族长的厉害,她也是因此博得整个族人的信任,可是这些年来,她早已经没有了立场,命人将南疆遗孤恩养,即便是那些战死的南疆之人尸骨也埋入了祖地,这岂不是间接寒了部族的人心吗?”
男人无奈道,“安娜族长心底仁慈,可惜这两个哥哥居心叵测,是搅动这场变局最大的导火索,哎,若是那南疆此次卷土重来,真不知道北水一族下场如何。”
女人急道,“那该怎么办?”
“如今已经部署好防守,以防偷袭,但是这场内乱看来是无法避免,如今七十二首领各有支持,可是大公子一旦和二公子联合的话,支持者会超越安娜族长,到时候恐怕最不想发生的事情会再次发生。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旦安娜族长被赶下去,大公子和二公子又会各自争夺,如此下去,恐怕无需南疆卷土重来,我北水也将土崩瓦解,万劫不复。”
“好了,我们不过一届顺民,这些事情还是不要操心了。”女人嘤咛一声,接着便吹熄了灯火。
叶良策听得真切,心中悲愤,脑海浮现出曾经与安娜在一起的日子,那是一个草长鹰飞的日子,他们一起奔跑在草地上,直到累了,彼此躺在地上,他能听到呼延安娜的心跳声。
“你真的不回去了?”
“不了,北水已经不需要我了。”她撇过头望着叶良策,“怎么,你要赶我走?”
叶良策急道,“不,怎么会,我巴不得你留下来呢。”
呼延安娜眨着眼睛,“为什么?”
叶良策心中一荡,便要说出口,可是遇到了呼延安娜的眼睛,所有的勇气便消散了。
呼延安娜等了许久,仍不见叶良策说话,从地上跃起,向着前方走去。
“你去干嘛?”
呼延安娜撇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
叶良策只能跟着笑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笑容凝固,沁入岁月骨髓,成了他心目中最后一抹的好感。
4
他一路摸索,来到了距离石殿不远处,一切变得诡谲起来。
石殿威仪,伫立夜色中,透着一股神秘,可四周巡守的人都没有,纵使这在北水部大本营,可族长所居之地,不应该如此放松。
叶良策不免心生疑窦,这一路太过顺利就来到了石殿,可偏偏又没有发现可疑,思虑再三,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不见她,更何况,南疆退守,千机队兄弟惨死,都要讨个说法。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里面,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他需要问个清楚。
他想到惨死的人,不觉握紧了背部的枪杆。
他深呼吸了片刻,探出头便要展开身法,突见一队人马鬼鬼祟祟出现,在夜色的掩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冲进了石殿中。
叶良策瞧这些人的装扮,竟都是南疆之众,可是自己前来时,并未探听到族长派人来袭略,那这些人又是干什么的?难道是和自己一样的目的?
他越发觉得蹊跷,当即也不暇细想,跟在那些人身后摸了进去。
石殿内砗磲、宝石镶嵌在墙壁上,在火把照耀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前路。两旁的石碑上镌刻着飞鸟鱼虫,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那些人速度奇快,显然对这里非常的了解,沿着台阶甬道疾奔,片刻不见了踪迹。
叶良策疑心,这些人虽说南疆装扮,何以对北水石殿这般清晰。
他看着石殿内岔道,一时迷糊起来,竟分不清楚那些人去了那个方向,思来想去,只能闭上眼睛静听,果然略微听到了脚步声,忙闻讯追赶了上去。
不想越走越远,一路上不见任何人踪,只觉甬道漆黑冰凉,如黑暗压制在心头,令他毛骨悚然,越发觉得古怪。
叶良策卸下长枪,踽踽前行。
“大胆,什么人?胆敢夜闯族长寝室?”
叶良策一颤,举枪急刺,窜出的人影轻巧躲开,长枪刺中石壁,火星四溅。叶良策变化奇快,拦腰横扫,只听刺啦一声,那人衣衫应声撕碎。
那人脸色大变,一拍墙壁,只听应声咯吱咯吱响,嗖的一声,银光闪现,瞬间笼罩在他的身躯上。
叶良策反应不急,只见浑身被网子网中,他大惊失色,拼命想要挣脱,可是不知这网子什么材质所制,越挣扎越捆缚的紧固,竟不能脱困,反而被消耗了力道。
那人得意笑起来,踢了他几脚,顺手收走了他的长枪,笑骂道,“大胆毛贼,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瞎闯。”
叶良策心中悲凉,此时落在对方手中,想要逃脱都不可能。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呜呜呜号角声,像是午夜凶兽的低鸣。
那人笑容消失,脸色大变,凝视叶良策怒道,“你们还有同伴?”
叶良策猜测是那些人被发现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道,“带我去见呼延安娜。”
那人双眉一挑,略显怒意,可听着号角声,惶急道,“就算见了安娜族长,你也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不由分说扛起叶良策向着里面走去。
5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叨扰安娜族长。”骂骂咧咧声中,那人扛着叶良策走了进来,当看清楚情形后,不由大怒,随手将叶良策丢在地上,拔出腰间的弯刀便要冲向人群厮杀。
“南光远,住手。”熟悉的声音响起。
南光远不满道,“族长,这些家伙夜闯石殿,居心叵测,波及族长安全,必杀。”
叶良策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当看清是呼延安娜时,心跳加快起来。
“南光远,怎么,难道族长的命令也不听了吗?”清癯的老者出现在呼延安娜身旁。
南光远忙一揖道,“黎叔息怒,我只是被这些南疆恶徒气昏了头。”
黎叔颤巍巍地拄着木杖,凝视下方人群,冷笑,“你们真是南疆人?”
“这还用问吗?”南光远指着他们的衣着,“他们这装扮,不是南疆的难不成是安西府来人不成?”
“可我到看更像是我们北水之人。”黎叔笑呵呵地扫过众人,从这些人闪烁的眼神中更加确定了猜测。
南光远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他想起了叶良策,几步来到他身前,向着渔网一阵猛踹,叱道,“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不是南疆的人,来了多少人,想要干什么?”
“我们当然是南疆人了,我们是来报仇的,要不是眼前这该死的女人,我们不会死了那么多族人。”
“我们此次就是奉了族长之命,前来暗杀这女人。”
黎叔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不是,真以为到了这里,便能全身而退了吗?”
那些人红着眼,吼道,“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众人这才将目光落在叶良策身上,南光远抓起叶良策,晃动着他肩头,“说,你们总共来了多少人?不说我杀了你。”
那些人并不认识叶良策,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南光远的用意。
呼延安娜看清楚后,浑身一颤,忙冲过去,一把将南光远推开,呆呆望着倒在地上不住吐血的叶良策。
“族长小心,此人不弱。”南光远提醒。
呼延安娜泪眼朦胧,伸手帮他打开渔网。
南光远提刀上前,“族长,万万不可。”
“退下。”呼延安娜怒喝。
南光远僵在原地,还待说辩说,却被黎叔示意退下。
南光远退在一旁,仍担忧地望着身后那些身穿南疆衣着的人。
“真的是你?”呼延安娜泪眼婆娑,声音透着哽咽,满脸不可置信。
叶良策抹去嘴角鲜血,忍着疼痛道,“不错,是我。”
呼延安娜反而松了口气,思索许久,眼神变得柔和下来,“你,你真的是来杀我的?”
叶良策一怔,眼神躲闪,这眼前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时,他想象着遇到眼前的人的场景。
如今一切成真了,他反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蓦地又想到了那些千机队的兄弟们,顿时悲从中来,眼神变得坚毅,“是,我是来杀你的,如今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刮,你看着办。”
呼延安娜一颤,险些跌倒,勉强稳住身形,眼泪滑落,“你真这么恨我?”
叶良策颤抖道,“对。”
呼延安娜忙抓住他的肩头,激动道,“以前真不是你……”
叶良策猛地甩开她手臂,“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
呼延安娜满眼不可置信,她急于解释,可是被黎叔拦住。
黎叔凝望叶良策道,“当初族长一念之仁,给了南疆一条生路,可你们倒好,恩将仇报,不识好歹,今天你们这些人……”
话未落,听得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众人皆是一愣,目光落在入口,便见密集的人群鱼贯而入。人群片刻围困在大殿之中。
“大胆,你们这是干什么?”南光远怒吼,“这里是族长住处,你们带着兵器而入,难道不怕触犯族规吗?”
众人寂静不动,那些穿着南疆服饰之人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突听得鼓掌声,接着人群分开,走出两名身着皮绒衣的大汉。左边一脸髭须的人傲然道,“我就说吗,这守卫石殿的人去了哪里?原来都被这些闯入的南疆人杀了。”
“大哥,我早说过,三妹做族长不合适,可是黎叔不听,误导整个北水族人,如今怎么样?南疆未灭,反而为北水留下隐患。”右边瘦高身影的人目光狠辣,双眼深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二弟,事到如今,那你说该怎么办?”呼延安亭抓了抓脖颈,眼角抽搐。
呼延安南附和道,“当然不能再错下去了。”
呼延安亭点头道,“说得好,以前犯的错,现在就要及时纠正,以免引起更大灾难。”
呼延安南恍然醒悟,“对,这些南疆人先给我抓起来。”
人群中奔出数十人,将那些穿着南疆衣服的人抓起来,说着便要带下去。
“慢着。”黎叔及时喝止。
“怎么,黎叔,莫非你和这些南疆人有交情?”
呼延安南一拍手道,“对了,我倒忘了,当年可是黎叔把安娜从南疆带回来的,要这么说,黎叔和南疆的交情不浅啊。”
呼延安亭叱道,“安南,怎么乱说话,别忘了,黎叔是长辈,又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岂能出卖北水一族?”他笑着向黎叔安慰道,“黎叔,别生气,这些人我先带下去,您什么时候想审问,随时都可以,他们又逃不了。”
黎叔冷哼了声,摆手道,“你们别装蒜,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南疆人,虽说穿了南疆衣服,可是习性,肤色都不像是南疆人,跟我面前玩这些把戏,哼,你们假借南疆之名,不过是前来逼宫的吧?”
“逼宫?”呼延安亭愕然,忙道,“不不不,怎么会,我们是听到南疆人侵入发难,要对安娜不轨,这才匆忙领着人马前来。”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呼延安亭一愣,不知如何说辞。
呼延安南忍不住了,一甩衣袖,“好了大哥,别藏着掖着了,今晚我们万事俱备,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摊牌了。”呼延安南张开双臂道,“我就不隐瞒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是的,我们就是要安娜交出族长之位。”
“我看谁敢?”南光远横刀立马,双目含威,像一尊天神。
“你一个小小护卫,敢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趁早给我让开,小心丢了小命。”呼延安南怒指南光远,目泛杀意。
“好了,别吵了。”黎叔点了点木杖,“你们两个和安娜一样,都是老族长的血脉,如今安娜被选为族长,你们应该全力支持。”
呼延安南叱道,“她一个女人,理应嫁人照顾孩子,怎么能做这北水部的族长?要不是她,如今南疆部早已覆灭,这赤地疆域也就我北水部说了算。”
“对,所以要他下台。”呼延安亭附和着。
“你们这是反叛,与整个北水部作对。”南光远警告。
“哈哈哈,废话少说,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们包围了这里,你们为刀俎,还是乖乖屈服的好。”
“不错,安娜,我们兄妹一场,只要你让出族长之位,可活命,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免得伤了兄妹和气。”呼延安南阴测测警告道,“要是因此丢了性命,去了地下见了父亲,到时候会怪罪我和大哥的。”
呼延安娜忍着怒意,仰天大笑道,“我的两位好哥哥,你们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吗?”
呼延安南和呼延安亭相互对望一眼,跟着大笑起来。
呼延安娜冷哼一声,面色一寒,举手拍了拍。
那号角声再次响彻大殿,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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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长刀在灯火中闪烁刺眼的寒芒,涌入的族人将所有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
气氛变得极度紧张。
呼延安南和呼延安亭笑容逐渐僵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们真以为区区钱财便可以买通禁卫军吗?”南光远鄙夷冷笑,俯瞰下方众人道,“族长和黎叔早就察觉到你们有不臣之心,但顾念你们北水血脉,给你们留了一线生机,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已经到了穷凶极恶的地步,如今招致这样结局,也算是咎由自取。”
呼延安南脸色惨白,没有了刚才的傲气,看了一圈周围处境,眉目变幻不定。
呼延安亭心生悲悯,适才的运筹帷幄的气势荡然无存,想起自己多年筹谋和争夺,到头来却这般结果,刹那消沉,无比失落道,“看来我与这族长之位注定无缘。”
黎叔叹息道,“安亭,你生性忠厚,原本是最佳族长人选,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又贪恋女色,实在有负老族长期望,若你就此退去,从此闭门思过,我可以明言,这北水部族还有你一席之地。”
呼延安亭脸上闪过一丝希望,然而看到身后众人,还有呼延安娜面无表情的冷漠,又想到自己曾经距离这一切很近,可是命运弄人,不仅心生悲凉,嘿嘿嘿笑起来。
呼延安南眼珠一转,向着呼延安娜告状道,“族长,我是被大哥要挟的,这一切和我无关。”他躲开呼延安亭,生怕呼延安亭突然发难。
呼延安亭一顿,目光露出骇然,失神地望着躲开的呼延安南,仰天大笑起来。
黎叔见大势未稳,心中早有计较,木杖一点地面,喝道,“尔等还不快丢下兵器投降更待何时,莫非要族长下令将尔等抓起来逐出北水部族吗?”
被围困的人面面相觑,见两位首领大势已去,顿时犹豫起来。
“你们要是放下兵器,可活命。”呼延安娜安抚众人。
终于有人开始放下兵器。
呼延安亭抢过一把弯刀,随手将那要放下兵器的人砍倒,怒喝道,“谁要是敢丢下兵器,我就杀了谁。”
这些人大多是他的亲信,如此一来,皆不敢妄动。
“二弟,怎么?事到如今,你想要退却吗?”呼延安亭笑道,“你已经两次反叛,还有退路吗?”
呼延安南脸色铁青,思绪游走,深知有道理。
“事到如今,生死由命。”呼延安亭喊道,“所有人跟我一起杀,要是不死,重赏,所有亲人可活命。”
这些人临起义时,早已经被人将亲人兄弟囚禁,就是以防反水,如今倒也派上了用场。
呼延安南一咬牙,吼道,“不错,不成功,便成仁,所有人,跟我一起杀。”
包围的族人皆精心挑选,感觉到危机后,立刻出手阻挠,顿时两方人马交战在一起,整个石殿中响起激烈的兵器碰撞声。
血光飞溅,黎叔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狠心,只能吩咐道,“格杀勿论。”
呼延安娜却阻拦道,“黎叔……”
黎叔摇头道,“难道你还想挽回吗?北水族不能再乱了,你不能妇人之仁。”
呼延安娜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尸体堆积如山,呼延安亭和呼延安南是公子,或多或少这些人不敢伤害,反而给了他们缓冲的机会,二人目标一致,竟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呼延安娜奔来。
南光远见状冲出阻拦二人,可是呼延安南抢了上来,与他交战在一起。
呼延安亭闪身躲开,一甩弯刀便向着呼延安娜砍来。
呼延安娜叮嘱道,“黎叔小心。”说完便与呼延安亭交战在一起。
黎叔叱道,“你们是北水老族长血脉,难道真要自相残杀吗?”
呼延安南一刀将南光远劈开,旋身便是一刀斩向黎叔,咒骂道,“老不死的,都是因为你,要不然我早已经是北水之主。”
呼延安娜见状,忙丢下呼延安亭前来援救,她飞身而出,一刀劈向呼延安南的背部,迫使他挥刀自救。
呼延安南果然一个翻转抵挡他一刀,黎叔得救,可是就在此时,黎叔呼喊道,“小心。”
呼延安娜刚撒手,便听得身后刀锋袭来,纵使自救也已经没有机会。
黎叔冲上前去阻挠,可是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只能悲痛呼喊道,“不要。”
血光飞溅,呼延安亭癫狂大笑,“我看谁还敢和我抢。”他一咬牙,再次一刀砍下,可是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不禁满目骇然。
就在这时,那被砍中的身影趁机冲将过去,奋力抱着他一起滚落石阶。
“族长。”南光远这才反应过来,提刀冲上前,一刀将呼延安南劈倒在地,奔上前查看,这才发现呼延安娜并无大碍,只是满身血渍。
“叶良策。”呼延安娜醒悟,顾不得身上的鲜血,跌跌撞撞向着石阶下奔去,不想脚下踩空,也跟着滚落下去。
危急时刻,叶良策替呼延安娜抵挡了一刀,为了救她,他将呼延安亭的长刀磕飞,然而一路滚落而下,被摔得七荤八素,可是呼延安亭就倒霉多了,跌跌撞撞竟碰触到了死去的人身上贯窜长刀上,顿时殒命。
或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叶良策拼命想要爬起来,可是浑身没有力气,这时又看呼延安娜滚落,向着长刀而去,当即奋不顾身扑了过去,以自己的身躯抵挡住了呼延安娜的身躯,这才没有让她身首异处。
呼延安娜顾不得安危,忙抓住叶良策道,“你怎么样,你还好吧?”她看到叶良策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忙用手去堵伤口,可是鲜血沿着指缝流出,止也止不住,她脸色惨白,慌乱向着周围呼喊道,“快请巫师……”
她这一声如霹雳,回荡石殿中,那些打斗的人逐渐停了下来,各自警觉两位首领已经身死,顿时群龙无首,失去了斗志。
南光远再次吼道,“还不放下兵器,莫非真要找死?”
那些人总算放下了兵器,一时间石殿中到处都是兵器跌落的声音。
南光远关心呼延安娜,却发现呼延安娜双眼通红,流露出满目悲伤,竟再次撕心裂肺叫道,“巫师……救命啊……”
7
或许连叶良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呼延安娜挡那一刀,可是他临死的时候丝毫不后悔。
他本就是一个早该死的人,这样也能给南疆部众一个交代,只是这个交代姗姗来迟。
风吹马骨朵上的绸带咧咧响,呼延安娜站立在前,将手中的花束放在上面,仿佛又看到了叶良策的笑脸。
那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南疆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其实那天我懂得你要说什么,我也是那么想得。”呼延安娜眼泪滚落下来,“以前身不由己,不过现在好了,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将我们分开。”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呼延安娜忙抹去了泪水,换上一副威严肃穆的表情,转身便看到了南光远和黎叔。
“族长,派往南疆部族的使者已经回来了,南疆部族已经答应,不日便会返回原籍。”黎叔眉头舒展,欣慰道,“接下来便是好日子了,要是老族长能看到这一切,不知会有多开心。”
南光远接着道,“互市之地又繁茂起来,而且南疆部族已经答应两族可以通婚往来,但愿以后不会再发生动乱。”
呼延安娜点了点头,背对着两人,望着马骨朵道,“我们这短短的一生,最终都将要失去,可只要我还在,就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是我此生最后的坚持,也是对他的承诺,谁都无法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