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与先生2

      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

      夜里的月光白森森的，打开的玻璃窗像一个巨大的喉咙，将窗外的冷风大口大口的吸进来。一盏白炽灯照在唐小姐惨白的脸上，仔细看的话，她晕开的睫毛膏下面还有浅浅的泪痕，配上花了的砖红色口红，显得凄凉又可怖。她五指轻轻的捏着一个白色瓷杯，杯口处是一圈淡淡的口红印，里面的白开水已经凉了，在零下六度的晚上，像冰块一样和唐小姐冻僵的手沾在一起，她白皙的脚趾在木质地板上不安地蜷缩着，似乎想要藏下一点温度，又似乎想急切的撕下一块遮羞布来挡住自己，可夜晚是无情的，它疯狂的侵袭着冰凉的少女胴体，怪物一样吮吸着她每一根血管里的热血。

        砰—— 

        瓷杯碎了，凉了的白开水顺着唐小姐纤细的小腿淌到地上，浸湿了地板缝里的心思。

        我听过最残忍的一个比喻，是说爱人是白开水，不论你在外面喝了多少新鲜奇味的饮料，你还是离不开白开水。可我见过一生喝饮料的人，渴死是因为喝了太多的白开水。那个你永远放弃不了的白开水，最后像一只腐烂的老鼠，死死地卡在你的食道里，喉咙外面还有一只大手紧紧地掐着你，不让吞下去的白开水被吐出来，还要叫一个人狞笑着看着你生命垂危，最后挣扎着饥渴而死，你的那些饮料灌下去，像一头驴子不停的抽打自己，妄图变成主人。

        唐小姐的指甲被自己咬的很短，握住瓷杯的时候深深地陷进肉里，指尖发白，血色全被挤到指甲根部，彰显着她有多怕失去这杯白水。

        年少多情不能掌控就是一杯白开水，喝进去凉胃，挥发了全进空气里，让你不能呼吸。凌晨四点惊醒渴的要命，俗称的嗓子冒烟儿，可是唐下床之后看到桌子上放的那杯凉白开，顺水拿起放到嘴边，还是迟迟不敢下咽，唐不想喝了，白开水很好喝，但凉了，唐有严重的胃病，喝下去很疼，现在的唐小姐，想要喝杯热气直冒的美式。

        唐小姐周遭的空气渐渐回暖，天亮了，她细细的洗了脸，看着镜子里憔悴的美貌，可是先生马上要来接她了，她迅速的上了妆，抓起精致的小包，掰不下一寸狼狈，看着先生，笑着哭着都快活。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无论先生怎么对唐小姐，她总是离不开那杯凉白开。

        落魄时遇见心爱的人是一场劫难，尘埃落定时发现心爱的人还是不能拥有是一场毁灭，唐小姐明白，这杯水，她只能喝，不能解渴，但每每回想，还是想起像少年一样激烈的爱，而今像老人一样平静地痛。她怕得紧，便约了一群小姐妹病态一般陈述着自己的苦楚，企图从她们嘴里撬出些戒掉白开水的方子，谋多乱人意，无解。

        人终究会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人生油灯将尽，而夜色无垠，可叹，可恶，可怜，可怖。

        可是不能这样，唐不能再喝白开水了，唐迫切的渴望活着，对生命热烈而激荡。

        去年看《小王子》说：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眼泪掉了一滴又一滴，驯服却无从说起。为弱者，多不得好活，为强者，多不得好死，怎么世间万事，难为至此。唐小姐看着先生温暖的笑，忽然觉得，很会笑的青年男子，要是死了的话，这个世间总要寂寞点吧，是了，先生若是没了，她的世界，总会少些什么。

        白开水是什么，是一生过错，是悲欢离合，是不得善始，是难以善终，是不甘不愿，是束手无策。

      冬雷阵阵，惊溃九州。

      唐小姐，照顾好自己，就算一觉噩梦，四点惊醒，也咽口唾沫继续睡吧，白开水救不了你，你才能救你自己。

      哪年的风筝节，唐小姐许愿：惟愿今生，涉江而过，芙蓉千朵。诗也简单，心也简单。

      谁知道下一阵风，把她的诗吹进了先生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