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爱情

船要靠岸了,本地人阿布把手上的船桨往雪松手上一撂,从船尾起身两步并作一步跨到船头拽绳,那水岸于他好似平地,一个飞步跳上岸稳稳落地。船绳拴上了岸上的木桩,等着我们陆续上岸。却发现独木舟低矮的位置分明与岸还有不少落差,刚才船在水上漂,人在轻舟里,觉着水亲切动人,这会看着这见底的水,成了胆怯。要知道,泸沽湖的平均水深有40余米。这船就像知道我们是不熟水性的外来人,一点不老实,就像那爱恶作剧男孩,你怕什么他就偏搞来吓唬你,随着水波一次次撞击着岸沿又荡开。泸沽湖的独木舟因像猪食槽又俗称“猪槽船”。但摩梭语“日故”的叫法却文气雅致得多。除了日常出行,“日故”还是摩梭族男女谈恋爱最常用的工具。刚才在船上,阿布也唱起了情歌,到后来雪松竟也和了几句。雪松率先起身上岸,一米七的大长腿一跨,也安稳上了岸,上了岸便来牵我们,总算把我们带上了湖中的小岛。

雪松,也许只是个化名。

她来自北京。这是我知晓的唯一信息。她沉默寡言。她是几个月前来泸沽湖的旅人,听说她已经走遍了湖的周边。她身手敏捷,不施粉黛,穿着一身户外服,登山穿越,行船徒步。脸被紫外线晒出了不少斑点。若不是非常典型的中原人长相,她看起来已经和当地人无异。有人和我一样问过她为什么来了这么久不走,听说和我得到的答案一样,“没事休息一下。”

里格半岛客栈的特点是临水而建,真正的“湖面上的小屋”,旺季时,湖景房房一价难求

但我还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阿布喜欢她。早上他总是等着雪松起了后,跟她一块在湖边刷牙。泸沽湖的原住民什么都离不开湖。湖水清澈见底,但湖边的居民日常用水和排污都在湖里。我这城市里来的娇生惯养的人自然是不敢在湖边舀一杯水就刷牙的。但雪松敢,还很自然。阿布的姐姐说,阿布原来从不刷牙,现在都是跟雪松学的。雪松是外族,更重要的是,雪松是突然来泸沽湖的。

就像林子里被风吹来的种子,他们并不知道她的来历,更摸不准她到底会不会在这里落地生根。

阿布的母族更担心的是后者,毕竟那些年里格岛上的旅游起来后,去大城市的姑娘越来越多,有的是因为爱情被带走的,有的是去追自己的爱情。最后遍体鳞伤也不再愿意回村里,成了丽江束河那带酒吧里的卖酒女孩。摩梭姑娘很少说要出去闯世界的。他们听说湖另一畔的盐源县有个叫杨二车娜姆的姑娘,闯到外国去了。他们摇摇头,表示他们的姑娘并不是这样的。如果阿布跟雪松好上离开村子,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就没了。阿布的祖母已经八十三岁了。她下个月要去西藏转山,磕着长头去。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转山了,她却显得极为平静,但又似乎每日都在积聚着能量。她听不懂汉语,也不太关心外面的事,就连阿布的事,做晚饭的时候阿姐跟她抱怨,她也看起来像没听见,专心转着手里的经筒,念着自己的经。

祖母房里的祖母

我们像是超高瓦数的灯泡,一来还是三盏。但明显,即便是烈日当头的晌午,我们的光芒也阻止不了阿布的热情,他总像只蜜蜂绕着雪松跑。唯独到了一处,阿布变得老实起来。那就是到了岛上的里务比寺。阿布虔诚地进了殿俯身拜了菩萨。看他这么正经样,我们打趣问他和神明许了什么愿,阿布不理会我们又一头钻去岸边的经幡找雪松去了。

泸沽湖的水正在变凉,深秋马上就要到了。此时是泸沽湖最好的时节。岸边被树荫覆盖的水面,呈现出紫水晶般晶莹的色泽。那山若是汉子,这湖若是女人,怕是要被迷得个七荤八素了去。岛很小,除了寺庙没有其他去处。但看得出来没人想动腿,此时太阳暖洋洋地打在身上,风轻日暖,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的不过就是这般的时光。

沿湖的村庄如今都改成了客栈

阿布在树下又开始拿出他的刀来比划。这点让他看起来像个极不成熟的男孩。摩梭族的男孩成年礼都将开始佩刀,我问阿布这把刀用来干嘛的。他拿刀在我眼前晃了晃:“防身。但更多的时候是晚上去找姑娘走婚用来撬门用的。”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旁边路过的雪松撇了他一眼走开了,阿布像是被人拔了电门,立马没了声。不比划刀的阿布变得无聊起来。太阳友好,可肚子却咕咕作响。妹妹在岛上寻到一棵野苹果树,湖水里洗了洗,一口下去就成了妹妹这辈子最喜欢吃的苹果到现在。

阿布去解船,那船就随意拴在岸边,随波悠荡。似乎和我们一般,过这一般的日子。

湖边的野花是阿布的花房

午餐人均二十,安排在阿布的一个叔家。在泸沽湖深处的一处小岛上。大家都没了气力划船只好交给阿布。二十分钟的水程,岛上就一家人,典型的湖畔木屋。屋里灯光昏暗,屋中挖了火塘,女主人坐在火塘边给我们忙活饭食,熏得乌黑的梁上垂下一根铁丝系着一口汤锅,架在火塘上,锅里正咕噜噜煮着鸡汤。高原的土豆煨在火塘的炭灰里,渐渐散发出淀粉的香气来。饭还没好,大家只好在屋外转悠。孩子没有玩具,在门口玩石子。突然一声高喊:“阿达!”上山好些日子的男人回来了。背着一个麻袋,外衣袍子上又再系了一个小布袋。阿布眼睛突然放光,扔了手里的拔火棍迎了上去。过了一会,他神秘地跑到我们跟前问道:“你们吃松茸吗?”我们摇了摇头表示没吃过。他不知道怎么跟我们形容,就说是一种很好吃的菌子,问我们愿不愿意一个人加点钱我们加点菌子。我们问多少钱,他伸出一根手指:“十块。”我们欣然接受。跟我们谈完价格,阿布就回到火塘边守火去了。不多久,暗沉的屋里突然飘起一阵香气,原本的肉香味,混进了浓烈的奶油香气,又夹杂着一点泥土的植物清香,香味越来越浓。这香气从火塘上空升起,渐渐充盈了整间屋子,就像那森林里里突然的光,慢慢溢出门外去,狗也来了,猫也来了。大家的馋虫都被勾起,一个个什么也不干像是中了毒的人,可劲呆在原地闻味。不记得问了多少次“饭好了没”,实在忍不住的人为了不受折磨直接去了屋外。终于坐下来用餐,那锅松茸鸡汤里的松茸真多啊,但总不够捞。三碗米饭下肚,还剥了不少小土豆,一个个吃的肚皮滚圆才放下碗筷。鸡汤渣都不剩,家里的狗在脚边啃骨。

回去客栈的路上,我在船上睡着了。“日故”中,不以日出为早.不以日落为迟,周围的一切静悄悄,阿布的歌声像是在梦中,湖上飞着找食的水鸟都不如我无忧。就这样飘飘荡荡,一路从湖的深处飘回了岸上。
一短湛蓝,一路短暂

傍晚路过雪松房间,阿布刚采的野花,插在了雪松的房间里。夜里烤了一只羊,大家都喝醉了,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到深夜。第二天醒来,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孩子呦我看着你甜甜地睡了,你的梦里有魔鬼也有神仙

十二年了,到了季节总要去买点松茸来吃。却再也没吃出在泸沽湖第一次食的美味来。那香气,囊括了关于美食的所有。回到城市也再没见过那样的爱情故事,那般浓烈,那般甜蜜,那般天真。城市里的爱情,少了些阳光的暖意,湖水的清澈,云朵的自由。回忆这段旅行,烤全羊后酒醉三巡的玩笑,笑得咯咯的雪松;酒后突然羞涩的阿布唱了一首悲伤的情歌;看我们跳舞,笑得慈祥的祖母;那转不停的经筒,转呀转呀......那随波荡漾的船呀,摇呀摇呀......

结束旅程回到城市后,泸沽湖边的故事便断了。雪松是留下来,还是离开了;阿布的情歌还在唱吗?他是不是还是常拿着刀去撬那走婚的门;磕长头的祖母还安康吗?

“别问,别问。问了就是爱过。”有道是姻缘不尽,来世总会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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