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获奖散文:有师如玉(巴陇锋)

有师如玉

文|巴陇锋

(本文获《视野》杂志全国征文奖)

巴陇锋散文《有师如玉》获《视野》杂志全国征文奖

常文昌先生是我兰大读研时的老师,也是我所有老师当中除我爸(我小学老师)而外,给我影响最深、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至今令我挂怀。

说来也巧,五年前的今天即2017年8月12日,家乡宁县有史以来第一次为一个写作者召开全国性的作品研讨会,我有幸成为研讨对象。应邀专家最低为博士学历的副教授,包括《小说评论》主编和两个省级协会主席;可遗憾,没请到省会兰州的人,我只得求助母校文学院。请了两位均无果,带着一丝希望,我联系常老师。4月,他为我新书发过书评,但他年迈体弱,在上海养老,而活动在甘肃小城;我多希望他能回兰避暑哇。电话里是“咯咯、呱呱”叫声,他发来照片,涝池边几只鹅在嬉闹,是老家镇原。我喜出望外,镇原和宁县同属一市,不远。他答应邀请,要求用车接,还带师母。主办方欣然接受,建群让他当了群主。

这是毕业十年,阔别后的欢聚。专家中有两位兰大校友,其中黑龙江的周显波是常老师硕士;老家几位兰大毕业生,也来看望老师师母和我。师母高大结实,老师则现羸弱,偶有不适,便责备师母;让我明白,这才是琴瑟和谐、白头偕老该有的样子。大家感慨万分,欢喜地相瞅着拉话。我此前曾去过老师家,是研一的冬天,常老师将剥好的桔瓣递我手里,还送我他签名的《中国现代诗歌理论批评史》,令我感动。年代既远,学生又多,我不敢奢望他还记得我,只为意外的相逢窃喜。其间,我闹肚子,师母将一板氟哌酸塞给我,令我又忆前事。常老师还是陇东学院徐克瑜教授的姑父,更是陇东诗群众多诗人的私淑,人气很高;985博导、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头衔,如雷贯耳。大伙儿一起吃住玩、谈天、开会、拍照,感谢着造化。

会前,主办方想限制负面评论,我不同意。我想让大家放开讲,说真话。会后,还要进行所谓的全国诗文大奖赛的颁奖,而现场140多位与会者就包括这些全国的获奖者。常老师坐在主席台,头发花白,浅蓝衬衫暗红领带,更加清矍、儒雅。他第一个发言,将《丝路情缘》放在中亚文学的大背景下阐述,肯定优点,又指出改进方向,开了个好头。但接下来,大多数专家没说缺点,以致于有人当场吐槽。会后,师母嫌他讲了我坏话,反复说他,弄得他也似有悔意。我赶紧说,咱就为听缺点而来。

草木亦知离别苦,辑宁楼前带晨露。大家天各一方,此一别难再相见,壮年的我们都怅惘,更何况老师师母。我们都旋在他周围,又怕他累,心情复杂地围着老师。第三日早饭后分别的时刻到了,目送老师坐小车回镇原,我们也被大车送往西安。

一月后,兰大文学院官网发布了老师参会消息,特意将我三本书封面拼一起,很吸睛。不久,我发现我成了群主,而老师已退群。啊,这多像一则功成身退的寓言!老师的严谨负责,老师的护犊情深,老师的淡泊名利,于此可见。

我本想再开会时还请老师,可万万没料到,这成为我们的永诀!


2021年10月22日20时40许,我正在西交大主楼前遛弯,已调到广东的周显波发短信说常老师走了。泪水刷一下涌出,我急问真的吗,显波说冯欣的消息。难以置信——我们不想接受这残酷信息,决定再探再报。第二天9时3分,河南的焦艳娜副教授联系我,发来一段话:

晚上得知恩师常文昌先生在上海离世的消息,实在觉得太突然。记忆里常老师永远轻言细语地对学生说话,永远鼓励,从不责备。在学习上学生只要去做了,他从来都只说好。而我对新诗的兴趣,就是在他一笔一画把戴望舒、卞之琳、冯至的诗写在黑板上时被点燃的。还有那个时候并不怎么被提及的“中国新诗派”九叶诗人穆旦、唐湜、唐祈、陈敬容、辛笛等以及台湾诗人余光中、洛夫……是恩师开启了我与新诗为伴的岁月。而他却因为随和、清淡的性情,从不主动“打扰”毕业的弟子。所以您在的时候,我们聚的太少!懊悔,遗憾!您的微笑与宽容,永远温暖在心。老师安息!

我问消息来源,她说是在校生的消息。我即联系大二的师妹王晓堉,她说是从冯欣老师朋友圈看到。我上网搜,不见讣告,就又问显波,11时2分,他发来确信:我沉痛地向各位学友通报,常文昌博导于2021年10月22日18时30分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病逝。靴子落地,我迅速在朋友圈和三个微信群发起追思活动,并在、知乎和博客里转发同学的悼文。圈内对老师走,反应很淡。我想这正是老师所希望的,但我还是忍着悲恸,主持群里的追思会。

嫡系硕博弟子建了个吊唁群,我犹豫再三,入了群。呀,犹如重回兰大:熟人很多,名家不少,田广等好几位是我们老师;几人居京津,其中就有“诗坛隐秘大师”唐欣;常门弟子有博导、院长、官员、作家、出版人等。老师为人低调,弟子却都高风标举,活跃在各行各业。疫情不稳,但小虫能奈真情何,同学们纷纷撰文,追思老师恩情懿德学识。


再次打开先生微信时,他已离开快一年,而我也庸碌经年。聊天停在2021年教师节上午,我问候他节日,他回:谢谢陇锋!你是作家,还是陕师大硕导,你也教师节快乐!我羞赧中心头泛起一丝不安的甜蜜,又问:老师在哪呢,身体怎样?他没回。我忐忑起来。以往交流,我都这么问,而他也常嘱我多休息。

前不久,他微信头像换成大特写,丹桂为底,领间蓝色中山装包着青白衬衣,黑发白齿,面色玉润,白镜片亦洁净如玉,唯微红的眼睑透出一丝瘁倦。莫非贤德如先生者,彼时已领受到神的邀请!

早在考研时就知导师里有位老乡叫常文昌,觉得名字美读来也舒畅。及见人,衣整人清秀,是仙风道骨的君子,说话细气、轻飘。待听课,又如自语,给我们讲胡经之、“二川”,向上捏着粉笔绵软地将行书草在黑板上。他走路如干扫帚漂浮在风中,似乎随时离地而去。而今,先生真得道仙去,免了上海疫情、全球高温、金城封城的枯焦,幸也!

除了赐我书评、助阵我研讨会,先生还帮我办微信公众号。无偿当顾问,从高平、李老乡等名家那里要来诗,助我一臂之力。如此奖引后进,令我汗颜自己的无能。

钱是人品的试金石。先生对银子的态度、见解振聋发聩。当初,《丝路情缘》因与先生有关,我才斗胆请他置喙,预备着要给他润笔费,但他不许。评论写好后,他发给我让我投稿,我投了三家大报,第四日就刊出在《中国民族报》。老师知道后,嘱我赶紧给别家回邮件、致歉。让我吃惊的是,收到稿费后他给我发红包,说是我投的稿,我自然不受。那次研讨会,专家费押后支付,我很着急,给他道歉、解释,他不要钱,还对其他人在意钱发出微词。我当然要斡旋专家的辛苦费,同时致敬他的高风亮节。先生的深透与我的浅钝,判若云泥。

有第一等襟抱,才做第一等研究、养第一等才具。丝路探宝人,华语文学新大陆发现者,是对先生的确评。讣告里说:“常文昌先生一生潜心治学,是中亚东干文学研究的重要奠基者。”后面没有惯常的“之一”,足见先生独步天下的造诣。1994到2007年里,他在中亚三国先后累计工作四年多。我读研时,先生就是在中断给我们讲文艺美学后,带着郭茂全师兄出国了。为培养学术梯队,他优先招回族和俄语学生。其团队的研究成果,提升了兰大品次,令同侪钦羡。事实上,他的研究影响远达中亚、俄、日、挪威等。退休后的朋友圈里,常有他与顶级专家主持会议的内容,他是分论坛主席。我想,先生既精通诗歌、诗学,又锚定和深耕于中亚文学和文化,两者产生藕合共振、结出硕果,就不是偶然的了。

在兰大所有老师里,对我塑造最深的是先生。是他,启迪我创作《丝路情缘》,女主角雅诗儿是中亚后裔,哥哥叫什娃子。俩人名字,是对中亚书面文学奠基人亚斯尔·十娃子名字的拆分。

有朋如玉,人生大幸,有师如玉,三生有幸。先生的花儿虽已凋谢,但君子之风长存,像温暖的河、养人的玉,无声沐浴滋润着我。(完)


2022年8月12日改定于西安兴庆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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