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追忆21 | 友谊之夜

小普没有等来斯代马里亚夫人，却等来了好友圣卢。圣卢和他的情妇断绝关系后被派往摩洛哥，此时小普也略感意外，以为他仍在摩洛哥或海上，没想到他上午到了巴黎。尽管友谊在小普心中是微不足道的，但此刻圣卢的到来依然扫去了斯代马里亚夫人未能赴约带给他的心灰意懒，就像当初在东锡埃尔一样，随着圣卢的出现而来的是欢乐和生命。

圣卢想与小普一起找个地方吃晚饭，是晚饭而不是晚餐或像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的晚宴，提起晚饭就会想起在东锡埃尔时，那间像老勃鲁盖尔画中的饭店，小普每天晚上都会去那里找圣卢。他们乘着马车在浓雾中奔向饭店，其间圣卢提到一件事，让小普又惊又气，他说“我对布洛克讲了，你并不怎么喜欢他，你觉得他很俗气。我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干脆。”圣卢并不知道讲出这样一句话会在小普心中产生怎样的影响，也许是他高估了自己对小普的了解和他们之间的友谊。此刻的小普愣住了，他一向信任圣卢不会背叛自己，他觉得圣卢在对自己说这些粗野庸俗的话时，脸上出现了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这种可怕的表情，他一生中只见他有过两次。“线条先从脸中间展开，到嘴后面，把嘴唇扭歪，使嘴上闪现出一种卑鄙而丑恶的，无疑是祖先遗传下来的几乎是兽性的表情。”这无疑是小普的主观感受，他内心正受这句话语的煎熬，圣卢和自己的心不在一处，他洋洋自得的脸此时不再是小普心中那个注重礼貌少年。

这件事虽然搞得小普心里不愉快，但是他隐而未发。圣卢因和马车夫交待事宜耽搁了几分钟，小普只好一个人进了饭店。就在这几分钟内，也铺陈了很多事，小普意外跑到贵族专用的咖啡厅，遭到老板粗暴地哄撵，他的位置对着门吹来冷风，提出换一个座位，老板却一口拒绝。这里有很多客人，还讲了富有的富瓦克斯亲王的小圈子。突然，小普看见老板弯腰行礼，领班也全都跑了出去，“快，给圣卢侯爵准备餐桌。”老板喊道。在老板眼中，圣卢不仅是个享有崇高威望的大贵族老爷，就连富瓦克斯亲王都得敬他三分，而且还是个生活奢侈、舍得把大把钞票扔给他的顾客。就在大餐厅的顾客好奇地看向圣卢，小餐厅的顾客争先恐后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圣卢发现小普在大餐厅，叫道“天呐，你在这里干什么？对着大门口，门大开着。”说完狠狠朝老板瞪了一眼，老板连忙跑去关门，并把责任推到侍者身上。

小普明白圣卢对自己的友好，他的态度稍缓，重新认为圣卢身上有着心胸开阔和心地坦率这些可爱品质，仿佛忘了此前看到的他的丑恶和卑鄙。富瓦克斯亲王想到紧挨圣卢的餐桌上用餐，不过是为了结识侯爵，圣卢非常尊重小普的意愿，在略略一见后，坦率地告诉他，要同小普谈话，不希望被打扰。亲王走后，圣卢（某些更亲昵的时候小普称他为“罗贝”）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小普说：“你坐下别动，先吃，我去去就来。”在等圣卢时，小普请求老板送些面包来。老板很阿谀地说“稍等片刻，男爵先生。”小普说“我不是男爵。”“啊！对不起，伯爵先生！”小普没有再次抗议，怕他再称侯爵。在老板眼中，或许认为只有和圣卢侯爵头衔相当的人才能和他如此亲密。

圣卢很快出现在大餐厅门口，手里拿着亲王的骆马毛大衣，这时小普才明白，他是怕自己着凉，特意向亲王要来大衣。圣卢一进大餐厅，就轻盈地跳上红天鹅绒软垫长凳，犹如赛马跳障碍似的，敏捷而顺利地从电线上跃过去。小普心里明白：他这样做全是为了我，免得让我挪动位置。当圣卢走到他身边时，就像一个长官走到君王观礼台前那样，准确无误地一下收住脚步，俯下身体，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将那件骆马毛大衣递给他，接着很快坐到他身边，没要他做一个动作，就把大衣当作轻巧而暖和的披肩披在他肩膀上。

这一系列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仅击中了小普的快乐，也击中了我的快乐。无需知道他们在此后促膝长谈了什么，便是这几次圣卢对小普的用心呵护，也让人觉得温暖又甜蜜，这是小普和任何女子之间都没有的。圣卢总是一厢情愿地维系着与小普的友谊，他这个人对于友情的态度和爱情的态度极其相似，不在意情妇的身份，也不在意朋友的头衔，他身上有着不拘礼节的自由，而完美无缺的友谊就在这自由中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