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往事

那一年，我15岁，正在念初三下学期。我们这一代的花季青春，在粉笔灰尘中昏昏欲睡，我们灰头土脸，油光满面，前路迷茫。

我没有想到，一个暴躁的男同学会成为我一生的羁绊。

那是一个平凡的傍晚，在晚自习之前，有一部分学生把头埋在书里，她们通常戴着厚厚的镜片儿，一脸严肃，偶尔他们之中会有一个人会将怨念的眼神直指那些叫唤的坏学生，但是又不敢说出来。

“喂，出来一下” 一个不耐烦地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我抬头，是他，那个喜欢在年级中拉帮结派的头头儿。

那时候，我是班上的好学生，我并不觉得在年级上呼风唤雨这种事情有多牛逼，相反地，我觉得很幼稚。父母辛苦地供我们读书就是为了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的吗？

他找我干嘛，我没吭声儿，站起来，往外走。他跟在我后面。

我走到了楼角处，等着他。我看着他手插在裤袋里，一摇一晃地朝我走来。傍晚还有一些粉色的晚霞，夏天的风有点燥热，我捋了捋已经汗湿的刘海儿。

他1米七几的个儿，外面穿着一件天蓝条纹的衬衫，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内搭T，再配上牛仔阔腿儿裤子，看起来像是一束阳光。阳光逐渐走近我，直到距离我大概1米。

“喂，丑八怪，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啊？”他开口了，有些急躁，浓密的眉毛弯曲着。整张脸冰冰的，像水泥墙。

“不愿意。”应激反应下，我脱口而出。

我很生气，因为他突然把正在认真做习题的我叫出来，然后骂我丑八怪，再开一个无聊的玩笑。把一句浪漫的话说出了刀片的感觉。仗着一张帅气的脸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吗？

我讨厌暴躁的男人。我讨厌骂我的男人。从小喝醉了就开始骂我的爸爸给我留下了创伤。我至今都记得，那是一个平常的深夜，我爸爸刚踏进客厅，就将一个大瓶子朝我砸来，嘴里还念着：“这一辈子都栽在你手里了。呸，贱人。”我像一只受惊的麻雀飞快地躲闪，下一秒钟，酒瓶子在白色的墙上哗啦啦碎成一片，我没哭，在他面前我哭不出来。这样一个没本事的男人，靠着向家庭宣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我能怎么办？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能恨他。我拿起扫把，把酒瓶渣滓扫进垃圾桶。他又骂咧咧了几句，进了自己的卧室。听到他重重关门的声音之后。我的眼泪如泉涌。

我没看他，我往教室走，眼睛湿湿的。但是我还是尽量让自己平稳住，在班级所有同学面前哭可太丢人了。整个晚自习，我都在走神，好多好多被羞辱的画面浮现出来。童年小伙伴嫌弃我没有妈妈，推开我，不和我玩。小学的同学看见脏兮兮的爸爸来接我，那种鄙夷的眼神，一辈子都不会忘。还有今天他那冷冰冰的话在我心上划下的伤口。

突然，我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我回过神来。一张纸条被扔到了我桌面上。我慢慢地展开纸条，皱巴巴的纸上写着歪歪的几个字：“青，我喜欢你”。我抬了抬头，再假装往后看，遇见他的眼神之后，他立马往后看。

我把纸条撕掉了。然后，埋进了习题之中。我的心就像是一块被摔在地上的玻璃，裂开了缝，但没有完全分离，任何一个小小的外力都能让我瞬间崩溃。

我不敢要他的好，因为，我的心不同寻常，它太破碎了。

冥冥之中，我感觉下一秒就要失去某种美好，刚被捧上天，又要被重重摔下来。为了不这么痛苦，我宁愿从未拥有。

我对他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谈。青春期的男孩子的爱像风又像雨，猛烈而多变。

不久，我就在班级同学的起哄之中，知道他和另一个在年级上呼风唤雨的大姐大在一起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涌动着一股酸意。就好像，一样东西，哪怕自己不能占有，也不愿意让别人占有。

他是真的喜欢过我吗？喜欢这件事怎么能变换地这么快。在年少的我心中，说了喜欢就要一辈子。

可是，他确实是短时间内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后来，我升进了县里最好的一所高中。他去了职业学校。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只有QQ空间。偶尔，在高考复习的间隙，我会逛一逛他的QQ空间。里面都是一些游戏截图。偶尔会有一句酸酸的情话。我退出来了，关掉手机，继续刷题。

再后来，他的QQ空间设置权限了。我们也就断了联系。在大学，我谈了两段感情，好像也不是那么爱，只是为了让大学不那么遗憾，或者是一种用力地在对逝去的青春岁月进行补偿，用力太猛，有点难看。最终，两个男朋友都纷纷出轨。

偶尔会想起那个粉色晚霞下的阳光少年。

他好像青春岁月里的一道光，看起来很刺眼，可是又确实给我的冰雪世界带来了温暖。如果当时他面临的不是这么胆小怯懦的我，会不会结局不一样。可是就算再回到那年，我明白，我还是无法用残缺的心去做一件圆满的事。

有人说，我们很多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我越想摆脱童年的阴影，就越深陷其中。这段不像初恋的初恋确确实实过去了。而那时候的我们又真的懂爱吗。那时候，我在操场偷偷地看着他，当他一边背着女朋友的包，一边握着女朋友的细腰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给我表白不过才过去了一周。

后来，我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在温存细语的时候，他的蓝色格子衬衫总是会冒出来。我甚至搞不清楚，我是在怀念他，还是怀念那残缺的青春。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老家的车站，那天也是傍晚时分。我下了客车，正往外走，我看见一对愁容满面的情侣，融入在一堆回家民工之中。是他。我认得。他还是很瘦很高，但是眼神是疲倦的，他没有穿蓝色格子衬衫，而是一条洗皱了的灰黑色背心。他旁边的女人，体态臃肿，岔开腿，坐在人群中。

我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也就是这个时刻，我终于确定，我的初恋往事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