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奥斯托医生是医院里的一把老手了,很受倚重,因为他所在的巴卡罗斯医院已经非常陈旧,还是前苏联式的风格,远看倒显得整齐,但是细看墙上的裂纹,就显得无比破败,这样的残破医院,一般人是不会愿意来的,况且又是莫斯科的郊外,但是奥斯托医生给这里带来了一些生气,医学院毕业之后,别的同学都选择去了莫斯科的大医院,唯独奥斯托来到了巴卡罗斯医院的癌症科。
来到这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苏联刚刚解体,莫斯科的一切过往的秩序荡然无存,倒是乡下还显得一如既往的平静,别人喜欢喧嚣,他却喜欢安静。
巴卡罗斯医院的院长叶戈尔对这个年轻人却是喜爱有加,他有着与年龄不般配的沉稳,适合复杂度高的手术。
(2)
医院的东北角是癌症科,一整栋都是,可以叫它癌症楼,但是与索尔仁尼琴笔下的癌症楼不同,居住在这里的病患程度不一,并非所有的人都无法离开这里,大多数人都会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就知道自己是通往天堂还是回家了,居住在一层的病患是最不幸的,上帝啊,地下一层是停尸间,那些居住在一层的病患随时会来到这里。
奥斯托医生来到这里,从助理开始干起,一直兢兢业业,也爱钻研各种问题,于是他做手术的娴熟度越来越高,慢慢的甚至会有慕名而来的病患,叶戈尔逢人就会夸奖奥斯托和自己的眼光。
“要知道,我们起码拥有一个出名的医生,当然我一开始就相信他会在这里取得成就,我看人不会错的”
一般,他还会补充上一句,
“我们会重回曾经的辉煌,它当然不是一去不复返,只有奋斗和为每一位民众服务才是永恒的事情!”
(3)
叶戈尔是1970年被任命为巴卡罗斯医院的院长,巴卡罗斯医院位于莫斯科的郊外,有着多么优越的地理位置,很多研究都会被放在这里,许多当地的长官会把生病的亲戚安排在这里,告诉他们这里离莫斯科不远,是一个绝佳的养病场所。
任命仪式是叶戈尔难以忘记的时刻,任命的文件末是勃列日涅夫的签名,至于这究竟是他亲手所签还是复刻的,这并不重要。
当上级宣读完任命的文件的时候,叶戈尔早已经泪流满面,他郑重其事的敬了个礼,而他内心的想法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如果能都看到这一切,一定是非常开心的。
叶戈尔的爷爷奶奶都是东正教徒,待人很友善,和很多乡下的酒鬼不一样,叶戈尔的爷爷甚至连说假话都不会,他不喝酒,坚持晚上的祈祷,而他们死于30年代的饥荒。
‘或许这是因为所谓的命运?不过可惜,他们没有坚持到现在这个时候,看看我们的伟大祖国已经改变了模样。’
(4)
周一,与其他所有的周一类似,医院里总是忙碌的,早上八点,雾气还未完全散去,阳光是努力穿过来,能零零散散的丢下一些光亮,剩下的就落荒而逃了。
“奥斯托医生,下午有一个手术排好了时间,早上九点准时病房巡查。”助理医生伊万见到奥斯托立马迎了上来。
“早上好,伊万,按照安排进行吧”奥斯托医生已经习惯了这种按部就班的安排,已分不清谁是谁的助理,谁在掌控着谁的时间。
“好的,我就此准备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今天是为谁手术?”过完繁忙的一周,他已经不太记得要为谁进行手术。
“尤里,他是这附近的村民,为人厚道,五十岁出头,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
奥斯托脑海里浮现出他的面貌,已经五十多岁的人,身子却瘦的可怜,没有什么装点,面色枯黄,脑袋仿佛是挂在脖子上,带一些胡渣,也没什么精神,但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恐惧,而是深深的疲惫和茫然,这让奥斯托印象深刻,来到这里的人眼神里往往都是恐惧,他们害怕,拒绝这里的一切,当医生一开口说话,他们都会认真听,每一个词从医生口中被放出来之后就不会被他们放走,反复咀嚼去理解里面的意思,大多数,或者说几乎都是这样的病患。
“好的,我们下午一起去为他实施手术,家属是否已经告知了情况?”奥斯托医生问道
“知道了,这些我已经处理好”
“好”
巡查完每一个病床之后,奥斯托医生可以休息一会,每一个病患都仿佛是自己的家人,即使每隔不久就会见到奥斯托一次,但是有不少病患也是很兴奋,每天都是见固定的人,只要有任何打破常规的人和事就很有意义。
尤里见到奥斯托,有礼貌的点点头,却不吱声。
他回到办公室,发现办公室上多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纸,字迹非常娟秀。
‘亲爱的奥斯托,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永不改变’落款是维卡,一个已经搭档很久的护士。
(5)
手术进行到一半,一切进展非常顺利,整个附着物已经快被切除,又一个生命即将被拯救,奥斯托医生看到血管旁边的粘状物体和平时所看到的不太一样,用手术刀在那里划了一下,力气貌似不够,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加了些力量,没想到血管却被切除一道大口,很快便止不住了,尤里的脸从枯黄变成了惨淡的白。
(6)
停尸间在地下一层,夜晚,这里的灯光却也分外明亮。
所有人都在议论,奥斯托医生一定是在这里自责和懊恼,没有人去打扰他。
奥斯托医生望着外面投进来的月光,自言自语起来:
“或许我是懊恼的,不安的,害怕,或者是后悔?我的失误,让你失去了性命,不知道你是否会怪罪我,当然,所有人也无法知道你是否怪罪”
“我少有失误,却被你遇上,这到底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我不知道”
“但我确信一点,你比我要幸运,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而剩下的人还不知道自己要在走向何方,飘摇无定”
奥斯托医生累了,径直躺在地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只有死亡是永恒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