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上开花
城外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即使茶肆再怎么不堪也还能赚一些钱维持得下去。
茶肆很小,一辆茶车,几张桌椅,靠在能用来栓马的树旁,这就是茶肆的全部了,仅仅靠石叟一个人就能照顾得来。
他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眼角上有好几道皱纹,铁荆棘般的头发像打了霜一样花白。他的皮肤偏深,很明显的风吹日晒痕迹,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在外的人。当然黑皮肤也有好处,使得他身上的许多小伤口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石叟是茶肆的主人,他原名其实不叫石叟,是一个很土里土气的名字,不过现在已经忘了。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从这个村子流浪到那个村子,从那个村子走到某一个城市,又从这个城市漂泊到另一个村子——居无定所是他之前的唯一写照。
但是在某一天,他突然觉得脑子混乱了,一直在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也快要老了,老了也就离死了不远了,一直四处流浪最后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岂不是很悲凉,身边连一个能称得上邻居的人都没有又该如何安葬……想了好多好多,想的脑瓜子疼,索性就不走了,给自己起个名字叫石叟,就像石头一样赖在这里了。
就地安顿下来就是有好处,他结识到了两个朋友,这是他这辈子目前唯二的朋友,一男一女,都是带着武器纵横江湖的人,而他们三人的结识,也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他的茶肆里大打出手。
男子顶着毛刺刺的寸头,黑色劲装,腰挂玉龙,气宇轩昂,自称为煊宇;女子挽着发髻,白色罗裙,手执翠笛,皓齿明眸,自称为涵曦。当时的茶肆没有其他客人,石叟一直都记得,只有他们两个,那么帅气的他和那么美丽的她。
也不知他们为什么一开始会互相看不顺眼,一进茶肆看见对方就拉下了脸,茶喝着喝着就互相讥讽起来,然后煊宇拔出长剑,涵曦的笛子里伸出了尖刺……
石叟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劝架,也幸好两人并不是真的必须一决死战,他的茶肆保住了,他们两个也放下了武器坐了下来。
问了原因才知道两人原来就住在城里,家族也算有点名气,至于为什么会斗气,很简单,两个家族之间本来就有点矛盾,彼此家族的后人,看到当然得找点茬了。
石叟混了大半辈子,这种场面见过很多次,叹了口气给他们两个重新倒好茶,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不抽烟,端着茶壶也把自己的碗给倒满。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壶口流出褐黄色的茶水,那是茶叶泡太久的缘故。
“你觉得你是你,还是家族是你?”他抬起了壶嘴,那碗褐黄色的茶堪堪在碗沿没有溢出。
“此话怎解?”两个人的目光都从石叟面前的碗移到石叟身上,见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煊宇忍不住问道。两个人都是一副询问模样,并不像石叟以前遇到的下里巴人觉得他是在装逼而讥笑,也不像那些商人一样不耐烦直接让他滚蛋。
他看了一下煊宇,又看了一下涵曦,咳嗽了一声,微微挺直了腰,又咳嗽了一声,才说:“没解。你到底是谁?你都不知道谁知道。”
那两个人的眼皮子低垂了下来,又都看向了桌子上石叟面前的那碗茶,久久没说话。
石叟把茶碗往旁边移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在老木头的桌子上留下了一道水渍。
“茶已经喝不下去了,太浊了,因为在茶壶里面泡太久了。”涵曦的眼睛随着棕黑色茶碗移动,直到它停下,才转而看向了石叟:“不知我说得可对?”
煊宇瞪大了眼睛,瞟了一眼涵曦:“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涵曦翻了一下白眼,一副不想理会的模样。
煊宇怒目而视,抬起右手刚要指着涵曦破口大骂,忽然反应了过来,又抬起左手扭过身向着石叟抱了一下拳。
“谢谢大师指点。”
“一介庸人而已,谈不上大师,看得上的还是叫我石叟吧!”石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自己装的逼很满意。
涵曦侧目看了一下煊宇,发现煊宇也斜过眼睛来让她,马上把头扭向了石叟,一脸认真的对着石叟抱拳行礼:“石先生,我还有几个问题,不知能否为我解答?”
“先生可不敢当,不知涵曦姑娘有何问题?”
……
在聊天的过程中,两人惊讶于石叟的独特见识,石叟也对他们的态度倍感满足,渐渐的三人就从问题看法上聊到了生活经历,石叟惊讶于煊宇和涵曦的江湖经历,两个人惊讶于石叟的漂泊生涯,也对互相的经历和性格有了一些了解,渐渐的三人互相有了好感而开始惺惺相惜起来……当天石叟没有做生意了,他们从中午聊到天黑,三个人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月亮和星光也照不到人的影子时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回到住的地方,石叟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海里充斥着今天煊宇不羁的笑容,还充斥着涵曦的一颦一笑。他觉得他和他们是忘年交的好友,他突然发现,原来结识到真正的朋友,可以是那么的容易——他不敢相信就这么遇到了能聊得来的人。
从那天起,石叟每天都会把最靠近茶车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就等着那两个人来。煊宇和涵曦也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喝茶,互相聊天胡侃,石叟有空的时候会擦擦手搬张椅子过来听,偶尔插一下话。
对于煊宇和石叟,涵曦的表现是不一样的。当煊宇说话时,涵曦总是会找机会打击他;而当石叟说话时,涵曦会变得很安静,她的目光会一直在石叟身上直到他讲完。她的眼睛乌溜溜的像黑色的宝石,很润,富有灵气。石叟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看了一下就变得更好了,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板。
石叟仿佛开启了话唠模式,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各种各样的趣闻说都说不完,他好想好想说话,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因为有人听得很认真。
不知是因为她的态度让他觉得很受用,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感觉,他只在这两个人面前才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他们乱七八糟的海侃,花鸟树木、山川河流、天南海北、古今未来……一下子这一下子那的——他感觉他说的很是尽兴。
如果这种样子能持续一辈子,那该有多好,石叟想着,淡然着脸故作冷静,端起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二)花开虚妄
这一天,两个人都没来。
当他照常把最靠近茶车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开始边营业边等人的日常活动,他以为他们今天还是会照常有说有笑的来到这张桌子前坐下。
他等到太阳下山,茶客都走光了,也没见到他们两个,他又继续等到天空变成深黑色,开始连手指都看不清楚的时候,才慢腾腾的准备收摊。
这一天,他都没怎么状态,把茶水倒满溢出来了很多次。
从那一天开始,两个人都没来了,他每一天都是直到深夜才收摊回去。
半个月后,他记得是半个月后,仅仅十五天的时间,煊宇出现在他面前,涵曦没来。
他就这么突然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出现了。他对石叟说,他要结婚了,妻子是涵曦。他们破除了家族之间的成见,甚至说服了父母长辈支持他们的婚礼。
煊宇笑得很开心,说了很多感谢石叟的话,直称没有石叟就没有他们的今天。
石叟换恍惚惚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不再是那种毛刺刺的寸头,而已经是有点长度的微微服帖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是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在石叟不曾注意的时间里,煊宇不再是以前那么锋芒毕露的样子了。
他一直在笑,一直傻傻的笑着。
看着煊宇容光焕发的脸,石叟却恨不得一拳头过去。这是一种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觉得周围的声音好嘈杂,嗡嗡不停让他脑子针刺般疼痛,即使茶肆里目前只有他和煊宇两个人,而他没说话,煊宇说完之后也没再多说其他,只是一直在笑;他觉得视野的色彩全变了,深黑色夹杂着棕红色搅乱了灰白色,茶肆外的阳光看着不再明媚,面前的煊宇仿佛被泼上了黑暗系的颜料。
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抹微笑,对着煊宇道了一声恭喜。
他讨厌眼前的这个人!他妒忌啊!他后悔啊!他恨啊!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他就没有先行一步,为什么他要向他们说人和家族的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彩礼媒聘什么的都准备妥当了,就等后天吉时。”煊宇挠了挠头。
“明天你们有空过来么?”石叟停顿了一下,说:“我想请你们喝顿酒庆祝一下。”
“不用不用,这个情我们领了,破费就不必了。”煊宇连忙摆了摆手,他知道石叟的生活状况不是很好。
石叟的眼睛直盯着煊宇,神情坚定,不容置疑:“不,要的,因为你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见状,煊宇只能重新挠挠头,讪讪道:“那,好吧,明天我和涵曦会准时到的。”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
煊宇走了,石叟早早的收拾好了茶肆回到住处。
他躺在床上,身体僵硬,眼睛变得空洞洞的,呼吸声微不可闻。
涵曦,涵曦,还是涵曦——这是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画面。
她经常是一身白色罗裙,偶尔穿着绣花的素色炔衫。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乌溜有神,她的脸庞总是那种淡淡的粉色,她笑起来总是有酒窝。她经常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他,也经常插嘴打断煊宇,不留余地能损则损。她不爱喝茶,她面前茶碗里的茶总是满的,偶尔口渴了才喝几口。
只要有她在,他就觉得世界是一个让人心动令人愉悦的暖色调。
但是,原来这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她笑的并不是自己,她心里想的并不是自己,她要结婚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因为自己的样貌吗?是因为自己的年纪吗?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吗?
他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脑海里关于她的一切回放了一次又一次,整个胸腔忽冷忽热的——事关于他,他没法做到淡然。
最后,他缓缓合上了眼皮子,空洞的眼珠子被彻底覆盖在了黑暗中。
(三)我本是魔
日上三竿,涵曦和煊宇敲开了石叟住所的大门,这是昨天石叟跟煊宇说的地方。
石叟开了门,微笑着把他们引进来,只见院子里早已经摆放好了桌子椅子,四五盘菜肴在桌子正中间散发着腾腾的热气,旁边是一壶酒、三盏酒杯、三副碗筷。
“你们先坐下,灶房里还炖着一道菜。”他擦了擦手,转身走进了灶房:“我把它盛出来就可以了!”
“石先生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啊!”涵曦把翠笛放在桌沿,率先坐下了,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我要先吃啦!”
煊宇正在解下腰中佩剑,闻言低喝了一声:“涵曦。”
“哼!”涵曦放下了筷子,对着煊宇吐了吐舌头:“这么快就想来管我,我还没过门呢。”
“你……”
煊宇正要反驳,石叟已经端着最后一盘菜从灶房出来了,他马上过去接菜。
“呵呵,没关系,毕竟都这么熟了,而且……”石叟把手擦了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好像一个和蔼可亲长辈:“看来涵曦姑娘大婚在即,心情好到不行啊!”
“哪里……”涵曦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支支吾吾想要反驳。
“哈哈哈!”煊宇刚把菜肴放好,看到涵曦的模样,不管不顾笑了起来,又突然“诶哟”一声,原来脚背被涵曦给踩了。
石叟微笑着,端着酒壶把三盏酒杯倒满,放在各自面前,这才坐下。
“来,在这里先预祝两位百年好合!”
……
酒过三巡,饭菜也都所剩无几的时候,石叟把最后一点酒倒满在两个人的酒杯里,再端起自己面前还剩下半杯的酒杯。
“来,这是最后一杯酒了,我也就买了这一壶而已。”他还是一副微笑模样,黝黑的脸庞已经隐隐能看出微醺的红。
“好!”煊宇和涵曦也都拿起了酒杯和石叟碰了一下,满溢的玉液洒落在桌上洒落在残羹剩饭之上。
看着两个人都一饮而尽,石叟的微笑更浓了。
“诶,石先生怎么不喝啊?”涵曦把杯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有酒液滴落,看向石叟,却发现他手拿着酒杯一动不动。
煊宇也放下了酒杯,意犹未尽地咂咂了嘴,他的酒也已经喝光了,听到涵曦的话才注意到石叟杯里的酒一点都没喝。
石叟的手动了,不过不是抬到嘴边,而是倾倒了酒杯:“这最后一杯酒,我就不喝了。”
“为什么?”煊宇刚说完,眼前突然一片空白,整个身子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碟子盘子和酒杯被他的身体推着摔在地上。
“煊宇……”涵曦大惊,喊了他一声后脑子一阵眩晕,感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石叟不再笑了,他松开手让酒杯跌落地上碎裂,拿起了煊宇的剑鞘把寒光冷冽的剑拔了出来。
“煊宇,煊宇,快醒醒……”涵曦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没用的,这酒里面我下了药,他喝太多了。”石叟的手指在剑锋上轻轻的滑动了一下,就已经被这柄剑划伤了。
涵曦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也似乎因为那酒而暗淡无关:“你要干嘛?”
“干嘛?”石叟并没有直视涵曦,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剑:“你说我要干嘛?当然是杀了情敌啊!”
“你……”涵曦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甚至事先喝了茶解毒也要陪你们喝这壶酒,你觉得我是开玩笑吗?”
“石先生,你是我尊敬的长辈,还希望你自重!”涵曦双手压在桌子上想支撑着站起来,可是却怎么也办不到。
石叟的眼光从剑锋上移开,看着她在做无用功。
“自重?也就是说你觉得我这种老头没资格喜欢你?”他的脸色很平静,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你只是我的长辈!”涵曦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只当一个长辈。”
“我对你从来就没有那种感情!”
“可是我有,从被吸引的那一刻起,这种毒就已经烙印在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你何必强求?”涵曦瞪着眼睛,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就从来没了解过眼前这位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此刻的他是如此的陌生。
“呵,癞蛤蟆总是想吃天鹅肉,我也没办法啊。”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只不过没有涵曦那么富有灵气,反而被一种死气沉沉的阴郁覆盖。
“石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何必?我一直以为我从来都不会喜欢别人,但是没想到我竟然会喜欢上你,等我明白自己喜欢上你之后,我接受不了你会被其他人玷污,即使是他。”他说完这句话,不再看她,把剑尖抵在了煊宇的心脏位置。
“你要干嘛?”涵曦颤抖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那副惊恐的模样了。
“这是最舒服的死法了,只要一下,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轻轻地说,声音不大不小,仿佛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沉睡的煊宇,顺带让涵曦听到罢了。
“不,他可是你朋友啊!”
“朋友?”石叟看着煊宇的脸庞,说实话他的睡颜实在没法让人恭维:“我也以为我有朋友,但是后来我想了一下,发现像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其实从来就没法把人当成朋友。”
“真的很抱歉!”他朝煊宇说完最后一句道歉的话,轻轻地送了一下手,利剑一下子就刺入了煊宇的身体。殷红的血液从伤口冒了出来,就像泉水的泉眼一样,染红了衣服,漫过了身体,滴落在地上。和石叟说的一样,煊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涵曦的声音十分的凄厉,差点让石叟以为她的药效过了。
他转过头看向涵曦,看着她怨恨的模样,她的目光有一种噬人骨肉的怨煞。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慢慢喜欢上我的。”
“你休想。”涵曦的眼角和嘴角都溢出了鲜血,狰狞的模样煞是吓人。
石叟深吸了口气,把插在煊宇身上的剑拔了出来,鲜血滴滴答答的从剑身上流下,在地上炸开了花。
“煊宇已经死了,我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你是绝对不会选的选择。”
“不服从我,就得死,我是说到做到的!”他挥了一下剑,声音里隐隐有些怒气。
“来啊!”
“你难道还想和他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石叟,你给我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生生世世,希望你别落在我的手上,否则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也永远都不会,你死心吧。”
“那你们两个狗男女都去死吧!”
他举起了剑,剑落,红雨飞溅。
(四)偶尔成佛
他还记得她的上一世,因为她的上一世叫做涵曦。而她,看来投胎之后什么都忘光了。
她这辈子竟然是个尼姑,他有点想笑——那么灵动的一个人,现在却是个呆板的小光头。
看着她重新踏上了长情河畔,他撑着船让船回到河中心。
他说他忘了名字,只是因为不必要多找麻烦。
他一直记得自己叫石叟,那个他自己给自己命的名。他还是以前那样的人,还是那么自私自利,只喜欢自己。
他还记得他把煊宇和涵曦都杀了之后,坐在他们的尸体边茫然了一整夜。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竟然没有罪恶感,不觉得想哭,不觉得想吐,也不想自杀。
看着他们两个的尸体,他也就单纯觉得有点狰狞而已。
杀了她之后,他突然兴致缺缺了,他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她。她的心从来没在他身上,他就也懒得去占有她的身体了。
好像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证明自己而已——证明他看上的东西就应该属于他。然后拿到了就不那么想要了;或者还没拿到的时候突然觉得没那么想要了就不要,直接放弃了。
“没必要的事。”他想着,可是都做了,他也没觉得后悔。他在意的只有自己。
那一个晚上,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晚上,那个晚上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本性算不上好人,但他没想过他会邪恶到这种地步。
为了一件无聊的事就开始杀人,以后,会杀更多的人——只要他想。
当一个人的阀门被打开之后,欲望就像洪水一样难以遏制,也不可遏制。
但他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重新开始四处闯荡。当他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安逸在一个地方老死并不实际。
后来,他接触到了修炼者的世界,遇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存在。
他没有和正道为伍,所做的一切事都是随自己喜欢,甚至会为了想要的东西去烧杀抢掠。
直至他遇到了一尊佛,那尊佛降服了他,劝他向善,他拜入了佛门,学会了佛法,又叛逃了出来。
在佛法的真谛上,他产生了分歧,认为所谓的普度众生也不过是一个自我满足的目标。
既然都是自我满足,那么他也不想再束缚自己了。自私自利的人,不想被别人的条条框框限制,以其他的信仰加诸于身,还不如信仰自己。
那尊佛截住了他,想把他带回去。
“你已经入魔了。”他不自命为魔道,可是佛却说他早已入魔。
何为佛?何为魔?他想不通,大声喊道:“那就入魔也无妨!”
“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想错了,普度众生出于的是天下苍生,而所谓为了自己,一开始就是想着自己,也仅仅只想着自己而已。是的,诚然为了苍生也能使自己满足,但是,我们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而普度众生,是为了普度众生才会有满足,两者是不一样的。”
石叟弄不明白,坚持要走。
“也许是你的本性难移,也许是你根本就不想否定自己,当你放下了自己,你才能成佛!”
那尊佛不再阻拦,也不制服他,就这样放任他离开。大概那尊佛奈何不了他了,他想。
就这样在尘世中,山野间漂泊了几十上百年,直至遇到了投胎后的涵曦。
遇到了涵曦,看着她在长情河畔站了几个月,他也在这里驻足了几个月。
他并不是还喜欢着涵曦,只是因为他无所事事,而涵曦又是他曾经想要得到的人,停下来看看了解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掐指一算就已经知道了大概,看着她在这里站了几个月都没想开,等到自己都不耐烦了,暗骂一声投胎投得连脑子都变傻了,终于化身为一个船夫出现在她面前。
船儿穿过了河面,把她送上了对岸。对岸,也是长情河畔。
涵曦对他道了谢,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忘了,撑着船离去。
其实那个时候他楞了一下,只不过时间短到涵曦没有发现。
他想到了那尊佛对他说过的话,他在思考他是因为什么才现身开导涵曦。
“因为我喜欢。”
他暗暗念叨着,他绝对不会承认他是为别人着想:“你不喜欢我,我想杀你就杀了,我得不到的我想毁掉,所以就直接毁了;你想不开,我想开导就开导,因为我喜欢,我想做就做了,没别的原因。”
他直起身子,把竹竿立了起来,拄着插在泥里,让船稳稳的停下。他并没有回头,因为回头会破坏他装的格调。
“我啊,名字倒是忘了,只不过好像有某尊佛称我为魔!”
“但是,我觉得你此时此刻的这个样子,好像佛!”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自以为是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