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

我身边的人都喜欢叫我博士,叫我教授。

舞池里都是人,旋转的彩灯都没有他们的头颅灵活。我点燃了最后一只烟。一个女孩挤到我的身边,你抽好多烟啊。是的,我点点头,没有看她。空气中喷涌着水汽,这蒸汽或许不纯纯是水,里面掺杂了什么能让人迷醉的东西,让人凉爽,舒适——一种迷惑人的错觉,当你确信酒精所带来的不真实感是邪恶的一端,这种水蒸气就站在另一端,向你递出伪善的双手。

“你为什么要抽那么多烟啊?”

“手冷。”

女孩夸张的大笑起来“那点火星能让你的手温暖吗?”

能吧,我不知道。当实体的性质被逐层分析开来,实体也会消弱。从一些细碎的边角料里挖掘出一些信誓旦旦的道理,确实使人发笑。烟缓慢的燃烧到了尽头。我没有吸几口,但却经常弹烟灰,那些火星就像是落叶,像是生命。如果它们恰巧落在了合适的土壤上,它狂烈的情绪就能够焚烧起来。

我把烟头捻灭在厚实的玻璃烟灰缸里面。女孩把头埋在桌子上。有一会了吧。我摇摇她的肩膀,她痛苦的哼了一声,我看见了黑色皮质沙发上的呕吐物。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大衣。皮鞋还很干净。

我搀扶着她挤过舞池。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乱糟糟的,声音很大。但是我的朋友们很喜欢。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发泄,平时积攒的压力都可以宣泄出来,不管不顾。当与我同行的有女性时,我会对这种场合更加厌烦。我必须时不时的假装摇头摆尾,然后挤到我的女性朋友和某个不知道是谁的男性中间。只因为她们向我投出了求助的眼神。这不是一种责任感,这是一种顺理成章的事情。况且我也很厌烦那些某个男性。他们难道看不到悬浮在他们头顶上的欲望,看不到那虚假的完美?

有人在敲厕所的门。有人!我喊一声。

“好了吗,教授?”

女孩蹲在地上,蹲坑里只多了一些泛着白沫的胃酸。我拍拍她的背,有没有好一些?她低声喃喃着。睡着了。

“你们先走吧!”我敲着铁门回应。

手机电还有一半多。我可以看一会电子书,电量留下五分之一就足够打车回家了。

喝酒太多是不好的,我想。最先受不了的是你的胃。黏膜会被破坏,当你干呕的时候,只能吐出一些粉红色的口水。然后是肝脏,我听说过硬化,好像是与肾衰相似的疾病,不可逆转,剩下的时间充满了药片和忌口。我看不进书去。

其实我错了,那些男性看得到那个幻象。他们是西西弗。他们看得到那些欲望的来源,却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去试探幻象后的贫瘠。

“我打到了车,一起出去吧。”我双手架着女孩把她抬起来。人真重啊。那些内脏,肌肉和皮肤,全部像零件一样咬合在一起。像是一台相机,胶片相机。当然,人体比相机复杂多了。

我用卫生纸帮她擦去手袖上的呕吐物。她看起来很冷,我把大衣给她披上。

“我一点也不醉,我特别清醒。真的。”看见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一种奇观。原来我的肩膀那么宽,腰又那么粗,她穿着空荡荡的,好像田野里披着破衣服的稻草人。

我点点头,现在轮到我感受寒冷了。网约车怎么都找不到我们所在的位置,我看到一辆空的出租车,连忙伸手拦下。

“喂,师傅,麻烦等一下好吗,我正在走过来,你就停那就行,我马上过去。”

我把她扶进后座,你家在哪?和司机说一下好吗?她紧紧的裹着大衣,难受的蜷成一团。你不要做去副驾,你能坐在我旁边吗?我挂掉了电话。

慢慢的帮她拍拍背,我的大衣摸起来原来是这个感觉,好粗糙。

她抱着马桶又吐了一会,我去看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我只好把她抱到床上。

我想起来一部电影,女生穿着高跟鞋睡觉脚会很痛的。

她抓住了我的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前很能喝的,好不好意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她抱住了我。

人一切的欲望都是对自渎的过度包装。而当你交媾的时候,你必须对现实视而不见,与官能做永不停息的斗争。因为你知道,人终究是孤独的,为什么一个人的原始欲望需要另外一座孤岛来达成呢?没道理的。

早上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刷牙,洗脸,总感觉身上有一股胃酸的味道。其实肾衰和肝硬化没有那么可怕。健康的人也生活在同一片阴影,两者的差别只不过是确定性罢了。不确定性能给人以盲目的乐观。

大衣上少了一颗扣子,可能是昨晚弄掉的。白色的线被扯出好长一截,是真的很用力。我还在枕头底下发现一枚耳环。

我打开门,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口袋。

“我看到你的冰箱里面没有鸡蛋了……”她有些窘迫。

我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是你的耳环。”她的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让我想起那颗牛角扣,在极低温的时候,会化为细粉。

当我走开的时候,那种光芒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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