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和我去科伦坡吗?

傍晚在湖边散步。虫的左手利用前进的动力接触防洪堤的不锈钢围栏产生的细小的阻力,发出夏蚊哼叫式的尖锐声,右手握着另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孩的左手。他们俩沿着湖畔的柏油马路走着,没人说话,面无表情。

前进了有几分钟,虫的左手已经沾满了这段距离不锈钢栏杆上积年的尘土。尘土在他的手上的密度很大,颜色有些发黑,本来虫的手就很大,这看起来就倒像个移植的熊掌。

这天傍晚的天空格外得鲜艳,虫穿了橘红的T恤,柔和的太阳光在他的衣服上没有落下任何痕迹,反倒是周映的身上开始变红发亮。那个身上发亮的女人,此时看起来像熟透了的番茄,绯红的脸颊和外露的手臂,可能真的会一碰就裂开。但是牵着她的手的虫并没有什么积极的反应,手还在搭在围栏上,眼睛看着被湖面切割的只剩下二分之一的落日,脚步似乎是放慢了些,越来越慢,停住了。

“我们到那边的草坪上休息一下吧。”虫说,没有什么语气,没有转过头看她,他的脸依旧朝着夕阳的方向,可能眼光放低了些,盯着残存着太阳能量的水面。

今天他很反常。或者说这一周以来,他都是反常的。在这之前,周映从不会对自己的爱情有丝毫的怀疑,即使有一些不大不小的争论,虫从来不会忘记妥协和道歉. 

虫用那只积攒着几百米栏杆上的尘土黑的发亮的左手支撑在草地上,右手从周映的掌心抽回,两个人坐下了。他们俩同时感觉到紧握的手顿时一阵清凉,手中分泌的汗液随风吹干。情况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从移动变成了静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似乎是被湖面整个吞没了,天黑了。风渐渐吹了起来,周映忽然感到一丝清冷,于是抱住了坐在旁边的虫。虫的眼前一片漆黑,除了一些湖对岸发出微弱的星星点点灯光的人家。水面浪花拍打着防洪堤,风轻轻地吹着,他闻到了湖水的味道,脚下草地的味道,和抱着她的女孩头发的清香。和身旁这个女孩的肌肤相贴合的感受很温馨,但是,他总感觉这个夏天缺少了什么,没有了往日这个季节的欢乐。

一周之前,他和往常一样。刮完胡子,洗完冷水澡,打开1080电台,拿着一本书靠在沙发上。

电台中的几句话,让他这个上午,至少是今天,没有想专心做任何事情的心思:

“”下面是一位李迷南女士送给一位叫做虫的先生的一首歌,《亚细亚的孤儿》,虫先生,呵呵呵......”

虫一听从沙发上跳起来,感到惊讶,他无法相信竟然会有人点歌给他,点歌的那个人还是李迷南。他以为那次的分别之后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那时候是他大学一年级暑假。他参加了一个好朋友的生日聚会,晚上气氛很好,最后大家觉得再也没什么可以值得聊的时候,便心照不宣地走进了KTV。

“这是谁点的歌?”

“感觉很老啊!”

“这歌估计点错了,应该没人会唱......”

........

这边有几个人说着,那边有人准备要切歌了。

这时候虫已经拿起麦克风唱了起来。在所有人走出KTV之后,虫与朋友道别,大家尽兴而去。虫没走几步,后面有个人跑过来了。

“你喜欢《亚细亚的孤儿》?”

虫没反应过来,他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的女孩,脸上很白净,有点婴儿肥,身材很纤细,看起来很漂亮。他怔怔地看着她,愣了有好几秒,忽然才发现她是今晚有和大家一起吃饭唱歌的。

“嗯.........其实挺好的,会唱一点......”

“那你喜欢罗大佑喽?”

“对......对......喜欢。”

“那你也不能抢我的点的歌啊,我这是我点的歌啊!”

“那我明天可以请你看电影吗?”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流利又干脆地说出这句话,女孩没有立刻回答,他感到尴尬,有些燥热,他很可肯定此刻脸已经赤红。

“我的意思是明天请你看电影,就当做赔礼道歉了。”虫不知道应该还要说什么,不再敢看她的眼睛。

他们两个人在夜晚安静的街道上,默默地站着,昏黄的路灯映出静止不动的身影,虫开始不断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那说好了,明天你请我啊!”终于打破沉默,此刻虫的感觉是将一块背在身上200斤的大石头一下子扔到了地上,顿时无比畅快。女孩说完就走了,没有回头。

 

第二天一早,虫还没睡醒。

电话响了。

“什么时候去看电影啊?”

虫一惊,头脑立刻变得清醒,手中拿着电话,一骨碌从床上跃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嗯,你什么有空?”

“那就一个小时后在昨晚分开的地方见面吧。”

说完,就挂断了。

虫洗了澡,穿上昨晚临时洗的还未干的衣服,匆匆出了门。

今天天气晴朗。虫和迷南去了电影院。没什么值得看的电影。至少虫是这么想的,他是个对电影很挑剔的人,就和读书一样,不好的书和电影他一分钟都不愿意浪费。

但是这个时候,他什么也没说,选了靠在迷南后座的位置,和她简单地看了电影。整场迷南一直在看电影,而虫,在看她,整场都看着她。虫开始有些困惑,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看完电影,不知道不觉的,虫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越发地亲切,感觉到她的声音很好听。

虫放松了下来。 

看完电影,本来是应该各自分开的。但是这时候虫开始健谈起来。他们从昨晚的罗大佑和《亚细亚的孤儿》开始聊下去。

“你觉得《亚细亚的孤儿》和后来李宗盛的《领悟》哪个更好呢?”

“这怎么比呀,格局都不一样,不能比较的。”

“那和三毛写的《橄榄树》总能比较一下吧?”

“那倒是可以比一下的。”说完迷南大笑起来,虫也跟着乐了。

.........

“余华写的太残忍,以后再也不看啦!”

“那就看看王小波,没他那么残忍,可是写的也很有意思,很好玩。”

“我还是看看红楼吧.......”

“哈哈哈哈!”

.......... 

这一天过去的很快,他们俩也不知道今天到了说了有多少话,不知道谈了多少话题,也一定忘记了,用温柔的眼神看了对方多少次,没人能够数的清。但是他门各自的心中应该是清楚了对方的心中所想,甚至不用只言片语,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晚上,他们来到湖畔,漫天繁星。迷南靠在虫的肩膀上,虫用双臂搂住了迷南。

迷南指着城市的灯光,和虫说:“你看有那么多的灯光,有那么多的房屋,你说,以后哪个会是我们的呢?”

“不知道,我想可能我们去西班牙的某一个角落,我去打鱼,你在家等我,和三毛一样。”

“不能和她一样!”迷南拉了一下冲的手臂,嘟着嘴看着虫,清声的说:“要不我们去科伦坡吧。”

“科伦坡?”

“对啊,那里也是和我们现在一样,满天的星星,一望无际的水面,如果我们去了,还有你和我。”

“那我们就去科伦坡!”

忽然虫将头扭向迷南“那么的话,科伦坡在哪儿?”

.........

 

这个夏天过得很快,两人回学校的时间到了。

而迷南这次是直接去美国交换一年。虫用尽身上所有的钱给迷南买了一个手机,用车将迷南送到机场,告别,两人没有什么情绪的爆发,微笑,挥手,告别。 

在美国的初期,迷南总是每天几次和虫聊天,虫知道她很孤独,也总是安慰她,鼓励她。

后来,虫渐渐发现,迷南不再在网络上找她。虫给她发的信息她也一概不会。 

“可能是学习太紧张了吧。”他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对手机说。

于是他们没再联系过,其实是迷南没有和虫联系过,虫一直在给迷南发着信息。

 

第二年的一天,迷南给虫回复了信息。迷南准备去美国读研,过几天出发。

虫提出送她,她没有反对。

和上一次一样,虫用车送迷南到了机场。他们一直沉默着,这样的沉默上一次还是那个迷南冲过来认识虫的那个晚上。那次可能只有八秒九秒,而这次是八十分钟,九十分钟。

“你去吧,注意安全。”在迷南即将过安检的时候,虫说。

迷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等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虫忽然想起了什么,冲到迷南的身边去。

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盘CD,是1983年罗大佑的专辑。《亚细亚的孤儿》赫然在列。迷南楞了一下,努力抬起头看了一眼虫,她好像用完了身体的全部力气,用颤巍巍的手接过CD,于是迅速转身往前走了,头也不回。

虫没有惊讶,安静地走向自己的车。在车上,他哭得撕心裂肺。他知道一切。迷南已经在国外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他努力地忘记她,于是不再听罗大佑,不再看余华,王小波。

虫忘记得很成功,直到后来,他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天迷南转身而去头发划过空气传递过来的樱花和玫瑰的混合香味。

他本以为不会再和她有任何交集,毕竟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爱的女孩。

 

 

晚上,和周映回到家里后。

他将收音机扔出窗外。

关掉所有的灯,睡在周映的旁边,努力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试图将最后身体里残存的樱花和玫瑰花的混合香味过滤到空气中,这样,一夜未眠。

凌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他起床的时候,周映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甜蜜地看着刚刚睡醒的虫。

桌上有两份早餐,她没有吃。

于是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奔跑向周映,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你愿意和我去科伦坡吗?”他在周映耳边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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