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远

北方已是深秋季节。那天仿佛怕冷似地,离地面远了许多,高了许多,颜色也透亮了许多,像一块刚擦净的蓝玻璃。我揉了揉眼睛,使劲看,看不到半点云彩的影子。兴许是躲进了树丛里。火红的枫树,镀金的银杏树,过年似的喜庆。一阵风扫过树枝,几片叶子颤抖着,其中一片耐不住寒冷,旋转落下,我低头寻它,这才发现大地已然铺上了一层彩色的布。踩在上面,嘎吱作响。等这布踩褪了色,冬天也就不远了。

我不喜欢北方的冬天,每到出门冻手,冻脸,冻鼻子的时候,总要像祥林嫂一样,哀怨地说上一句:“东北的冬天真冷,半点比不上昆明!”打从昆明念完大学,回到老家,这是我年年都要说的话,听得自己耳朵都起了茧子。起多少茧子也白搭,回不去的地方,回不去的青春。年少不懂祥林嫂,读懂已是中年人。

再讨厌,日子也要过下去。总归要寻点乐子。想到小时候,冬天里的冰糖葫芦,是世界上最美的味的食物。卖糖葫芦的人骑着辆自行车,车前面立一个草垛子。草垛子上一圈一圈,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远看像一朵盛开在冬日里的鲜花。红彤彤地,好看又好吃。酸味刚入口,甜味就忙赶来,糖的甜解了山楂的酸,山楂的酸减了糖的腻。好吃到停不下来。一颗接着一颗,一会儿功夫,只剩一根竹签子。老式二八自行车,和骑着它卖冰糖葫芦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偶尔还能见到路边摆摊卖冰糖葫芦的。

冬天的另一个期待,是冰棍的叫卖声。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冰箱。夏天天热,卖冰棍的走街串巷,一会功夫就一个。冬天就不那么容易见。一听到楼下有冰棍的叫卖声,大人小孩都兴奋起来。急忙找钱,派两个代表去寻那声音。那时候姥姥姥爷不过六十出头,每逢周末,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好不热闹。一大家子十多口人挤在五十平的房子里,吃着雪糕,吹着牛皮,如今也是不会再有的场面了。父母在,家在。父母走了,一大家庭也就散成了许多个小家。

有天去超市,突然想起来暖气了,可以买根冰棍降降火。立刻被闺女制止住。闺女义正言辞地像个法官,小手按住了冰柜的门,嫩声道:“你买冰棍回去,姥姥会骂你的。”她伸手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瞪起来。听到她的话,瞬间蔫成一颗冬天里的白菜。上有老下有小,在我这有了新的解释:上有老人发号施令,下有小朋友监督执行。想我曾经也是个独自走南闯北的潇洒姐,如今落魄到这番田地,吃根冰棍儿自由都被剥夺了。

我也纳闷,一向倔强自我的人,怎么就怂了。从前最讨厌被人管,现在谁管我,都不还嘴。眼看着冬天要来了,我却一次都没提昆明。

现在,冬天里的乐子是逛商场。有天和老妈,闺女一起做地铁去龙之梦。闺女拉着我走在前面,老妈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我突然感到了岁月静好。之后又有点伤感。想到了父亲的离开,想到如果有四个人,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没有岁月永远是静好的,总有新人要来,总有旧人要走。

我一手握着一只干枯粗糙的大手,一手牵着一只细嫩柔滑的小手。忘了身在哪里,忘了最讨厌的季节。只有这一刻,我才算拥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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