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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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江城总是隔三差五就逢暴雨,雨像是从天上无数根小水管中喷射出来,绝非一滴滴,而完全可以说是一柱柱。这样的雨是可以将人间和个人隔绝来的,整个世界仿佛濒临末日。汽车鸣笛,人群奔跑,各式各样的伞被大风刮翻。所有人都慌乱无措,急于找寻安稳避身场所。

每当这个时候,庄予喜欢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混乱。雨下多久,她就看多久。若是这雨永远不停,她就可能变成一座观雨的雕像

然而此时房间灯光明亮,掺和了松香,油墨气味的熏香袅袅,她把窗帘拉得死死的,加上墙壁用极好的隔音材料,外面的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一点点都无法渗进她的家。她给自己造了一个现世安稳的假象。

我望着桌面上的咨询手册,感觉非常不习惯这样的她。

“我太孤独了。我遇到他,我的人生就不是一个人在大海上漂泊了,哪怕他不是一艘船,哪怕他甚至算不上一块木板,一根稻草。我有个人陪就好,最后淹死也好,我也能赶在日沉大海之前看他一眼。

而不是漂啊漂地孤单。”

说这话时,庄予因微醺,眼睛显得亮晶晶的,给她的向来明艳的美徒增了一份少女的天真。她晃了晃脑袋,又说了一句:“诚征,我以为林蔚然是爱我的呢。我以为遇到他我就不孤独了。”

我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回答她这样的“以为”,也不知道改怎样处理醉酒的庄予。毕竟相识近十年,她向来不会喝醉的。然而她却让我意料不到的,酒品甚好。讲完这句就乖乖地缩进沙发里,低头便睡了。

我关掉录音笔,调暗房里的灯,又取出羊毛毯子给她盖上。她刚才只是随意的瘫倒在沙发上,手中的酒杯此刻狼狈的躺在米色的靠垫旁。这一副杯倾酒溢的图,那泼洒的红,倒正好映衬了她此刻绝望伤心的心情。

我叹了口气,在病历上写下:庄予第一次咨询,爱情才是永恒的孤独。

庄予是属于天才的那种人,对色彩有着无比敏锐的感知力的同时,对线条又有无比精准的控制力。感性和理性在她体内有着难以想象的激烈的冲突。但是她并没有多少天才的怪癖,虽然这使她的天才传奇黯淡了不少,她似乎并不具备天才们的神经质和神经病。但基于人之纯粹来讲,她无比快乐。除了孤独。无比快乐的同时无比孤独。

庄予自襁褓之时便被离异的画家妈妈带到小岛上生活。和小说不同,这里不小资不浪漫,岛上只有安土重迁的老人,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少女的日常就是按时起床看日出,画画,散步,跟着妈妈学习基础课程。日复一日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这使得她有一种干净纯粹甚至有点淡漠疏离的眼神。生活悠扬平淡,像拿支笔,在画布上有条不紊均匀地给海面上它特有并且不变的蓝色。

可是海就是海,该有的景观一定一点不差,或早或晚,早晚会来。比如偶尔这片蓝色会起了风,皱起褶子,甚至送来一艘船,或许或许船上还有来自远方的少年。

就是这样的一艘船,在许多年以后,当庄予面对只能让人泣不成声的往事之时,她首先想到的都是那个和林蔚然初识的清晨,金光闪闪无比耀眼。他从远方走近,近到不足数尺,近到闯进她的心。

明明应该是寻常的早晨,海风不腻,海水不凉,庄予穿了件月牙白的裙子,在太阳还未出来之时就踱到了海滩上,她想着往靛蓝里搅和点钛白,或者往湖蓝里掺点煤黑是不是能有此时此刻的效果。思索之间,自远方遥遥地驶来一艘观光船。此刻太阳也露面,像是被这小船从海底拖拽上来一样。“完了完了,”她心想,“这会还得往布上抹上橘红金黄,哎呦,还有那艘船。”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拿出相机拍下来眼前的景色,以便回去对着照片画出来。可是又发现自己忘记带相机出来。只好认真地看,聚精会神研究色彩的变化时,从船上走下来一位少年。锐气挺拔,笔直地走向庄予的方向。庄予抬头,阳光锋利,他人也锋利,不容人凝神细看也不容人视而不见。

四目相对半响,少年笑了:“你好呀,我来旅行,我叫林蔚然。”说着他就向庄予走近。他也有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眯眼笑时,锋芒掩了七分。可是庄予还是紧张,不是因为陌生,那种紧张无缘无由,穿了件颜色寡淡的裙子也能是个理由,没有好好梳头也是个理由,手上有油彩也是理由,打着赤脚更是理由,总之一切不对劲了,她紧张慌乱,她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跑。”她急忙坐起来,甚至顾不得拍打裙子上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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