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

陈荣十九岁的时候怀孕了，在考虑了很多天之后，她和男友回了老家。男友比她大一岁，二十岁的小伙子英俊洒脱，十九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他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突然到来的小生命。怀着对未来的期望和对男友的信任，陈荣选择了生下这个孩子。

男友的家乡在湖南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在把陈荣送回家之后，男人留下一句出去挣钱给她坐月子便离开了家，此后一年音信全无。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陈荣在男友的家里一直等到孩子出生，可是男友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孩子很不听话，一整天都要有人抱着，不然就哭哭闹闹，不得安宁。陈荣白天待在密不见风的房子里带孩子，到了晚上就和男友母亲两人，每人抱孩子半夜。坐月子的时候正是最热的六月，天气闷热，房里却不能见一点风，连洗澡都要许多天才能洗一次。陈荣闻着自己身上混杂着汗臭味、奶香味和屎尿味的气息，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想着不知在何处的男友，突然间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夏夜的虫鸣响彻整个夜晚，她时常抱着孩子在黑暗中枯坐，望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一小节月光发呆。

她想了很多，想起了她小时候五点钟被妈妈用鞭子从床上抽起来做饭，想起了她坏了拉链的书包和被挤压变形的铅笔盒，想起了弟弟妹妹碗里的猪肉和她日日吃着的咸辣椒，想起了常年卧病在床的父亲，想起了小学毕业之后工作的那个灰尘满天飞的工厂，想起了她和男友热恋时的甜蜜时光……她想了很多很多，把她整个十九年的时光里能想起来的事都想了一遍，她实在是太闲了，除了想这些，她不知道要怎么度过那些令人窒息的黑夜。

在孩子一岁的时候，男友回来了，却没有带回给她坐月子需要的钱，幸好她现在也不需要坐月子了。男友回来的那天，穿着花衬衫牛仔裤，留着时髦飘逸的长发，容光焕发，俊逸非凡，像个城里下来的小公子哥。而陈荣看了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随便扎在脑后，穿着奈脏的老衣服，怀里抱着一个留着口水的孩子，看起来就像一个三四十岁的邋遢农村妇女。

陈荣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浓浓的怨恨之情，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男友。她今年才十九岁啊！十九岁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岁，年轻漂亮，青春正好，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妇女形象了呢？她原本有着美丽的脸庞，柔顺乌黑的长发，纤细有致的身材。

不甘、怨恨、无助和对未来的恐惧糅杂在一起，摧残着这个本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小女人，她日渐消瘦了下去。

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带孩子太辛苦才会瘦得如此厉害，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生命源泉其实已经枯萎了，她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方向，看不清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后来，她和男友结婚了，五年后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她的生活除了家庭竟什么都不剩了，那时候的她也仅仅二十五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十九岁之前，她没有人疼爱，妈妈对她非打即骂，爸爸缠绵病榻自顾不暇，十九岁之后，她依然孤身一人，丈夫没有担当，两个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她似乎活着，又似乎死了，死去的是天真无邪的陈荣，活下来的是两个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