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06

春日午后


天和对面的墙是一种颜色,蓝灰蓝灰,灰蓝灰蓝的。雨点时大时小,打在雨棚上的响声也参差不齐,像极了去年那群要死不活的蝉。世界上第一个测量雨点大小的人也就是世界上第一个观察雪花结构的人,但Wilson Bentley也无法了解风、雷和闪电。


        她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正从防盗网上坠落的雨滴的大小,某个小孩从她蜷着的无名指旁冒出来,玩着她小时候也玩过的那种铃铛玩具。离小孩三根手指远的地方——大概是几米,十米吧,或少一点,她说不清楚——有个老头在喂花吃药。如果他们认识就好了,那会更有趣些,她这么想。可两窗之间过道的窗户,以及那里悬着的两台外置空调风扇,还有灰蓝色墙面上爬山虎一样的裂痕,都使得这无聊继续下去。

        她把手放下来,搁在成的胸口上,成还没醒,吐着匀速的呼吸。等成醒了,她一定要告诉成,窗台上的铁线莲又长了三厘米。或许在说这些之前成要发一发起床气,责怪她又趴在自己身上睡觉,最后抚摸着她的发丝和脊背,把她压进自己怀里。成是一个瘦弱的男人,起码和巨石强森比是这样,但她更喜欢成的拥抱,强森的拥抱——想都不要想。每次成抱她的时候,成的气息都包裹着她,让她觉得世界上就算只有狗没有猫,也没什么可怕的。明明成只是个瘦小的男人呐,她很困惑。

        在这种时候,她认为她该回忆一些往事,牵扯出更多的困惑就无暇困惑了。她只是这样认为,而无法做到,她的记忆越来越混乱,连昨天晚上或是刚刚睡午觉做爱了没都记不起来。有的事她也记得,比如那株铁线莲是四年前买的,花店全都没有货,她缠着成从网上给她买一个。成一口气买下四株,现在只剩两株了,每年都得从根开始发新芽,而且还没开过花,亚热带气候对热带的铁线莲还是太过阴潮,雨水里都是阴天的晦暗,像现在这样。不过,她相信,今年铁线莲会开花的,没有缘由,就这么相信。她突然想明白了,一定是她睡觉的时候总用被子把自己堵得严严实实的,导致大脑缺氧才这么健忘。

        然后她又困惑。哪怕再严实,她也从未因窒息而死,醒来还是躺在成的身边,安详地。

        成在做什么梦呢?她把头埋进成的脖子。梦见了一只小猫,像她一样的小猫?还是梦见天放晴。她很喜欢做梦,梦见的都是一些天方夜谭,没有逻辑可循。她有一次就梦见自己在盘山公路上跑,天色如现在这般暗,但那是黎明将至或夜幕将落的预兆。跑啊跑,跑啊跑,反倒是画面在后退,自己在画面之外的地方原地踏步。她经过一个小屋,看见成站在门口,成喊“安,安……”她没有回应,进了一座寺里。寺,灯火通明,檐牙高啄,石兽的嘴里衔着燃烧的宫灯,回想起来那更可能是青楼而并非寺庙。有人帮她梳洗,催她过桥。四周都是漫延着、流淌着的红色,像血,像新娘的红装,连风铃的声响都沾染了红的色彩。

        成会梦到青楼吗?应该不会吧。她想,同时又叹息,那样的话。成就看不见她过桥了。

        她想跟成说,让她一直这样趴在成的身上,让时间暂停在这一刻,凝固在荒原里的一尊石像,多好。她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她发不出声,应该是因为她还没完全醒的缘故。索性不说,她继续趴在成的身上,成的肚子上下起伏,紧贴着她的肚子,她舒展开身体,像吞蛇的象一样摊在成的胸口、肚腩、小腿和手臂上。

        如果成永远不醒来就好了,但这雨总得停啊。她在心里默数着,有一种感觉哽在喉咙里,倒数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成怎么还不醒呢?她百无聊赖,往成的耳朵里吹气。

        哈噜也醒了,从床底下跳上来舔成的脚丫子。

        她一直觉得,猫代表阴性,狗代表阳性。她有时候问成,家里添一只狗多好。

        一只像成一样的狗。

        成说,男人有一个就够了。想到这里,她笑出了声,但又马上止住,怕吵醒成。吵就吵吧,她开始放声大笑。


        成醒了,翻身,慢悠悠地做起来。她和猫都落在地板上。猫又跳上去,跳到成的肚子前,成抚着猫,说刚才有调皮的风吹我耳朵。

        是我啊。她生气了,咚咚地用脚捶打地板。

        调皮的雷。成说。

        她的眼里快要冒出愤怒的火花了。

        调皮的闪电。

        猫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成叹气,说,好吧。安,出来,我看到你了。


        安从窗帘后面走出来,哈噜立即谄媚地跑过去向她示好。安想到床上去,但跳不上去。成笑了,说你也是只老猫了。自从给你做过节育手术之后,你就很讨厌哈噜呢。成把安抱到床上冲ta来,让她躺在枕头上。生气啦?成冲她做鬼脸。

        不生气。

        如果庄周梦到猫,是猫变成了庄周还是庄周变成猫。

        窗外铁线莲在顺着牵在防盗网间的白色毛线向上攀爬,雨水浸湿了她的心脏,绿色叶片耷拉下来,她的耳朵也耷拉下来,双瞳中伸出柔软的枝桠,开出重瓣的艳红色花朵,血一般滴在花萼上。

        安,这么高调的色彩可不是你的风格呢。成的掌心处传来温热,穿透她灰暗的皮毛。

        哈噜在一旁发呆,看上去是在哭。

        她眯眯眼睛,最后没力气,还是闭上吧。

        像是在成的怀里睡去。

        下雨喽,过桥喽。成听见窗外传来的锣鼓声,走下床,拉上了窗帘,并未看见有一个少女赤着身体从门缝中坠落。



这篇文章我在某一个公众号上投过稿,但被以负能量为由拒绝。我希望能遇到懂我的人。我只书写我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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