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口唤

        柔和的月光懒散的撒在来者布老汉的小院里,天际泛着白光,透过果树的枝杈照在地上,星星点点的,在黑暗中来着布老汉擦亮一根火柴,引燃炕桌上的煤油灯,下了床顺手拿起炉子上的铜汤瓶,开始灌水,几十年如一日,他一直坚持礼拜,今天他起的比以往更早,因为今天他要去解开埋在心中许多年的疙瘩。

      他的老伴似乎起的比他还早,在一间狭小简陋的厨房里忙碌着,昏暗的煤油灯在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由于有风火焰在跳跃,她的影子也随之起舞,麦草燃烧的烟把她呛直咳嗽,斜着脖子一边往里塞麦草,一边翻动着锅里的烙饼,今天来着布老汉要出远门,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她给老汉预备几天的干粮,现做的烙饼好吃,所以早早地起来了。

      等到来者布老汉礼完拜,她的老伴已经把热腾腾的饼放到炕桌上了,还烧了壶开水,倒好了茶,来者布举起双手面向天房,做礼拜的最后一项仪式,他祈祷了好长时间,也祈祷了许多东西,最后双手抹脸结束了,他盘腿坐在炕桌一边,她老伴坐另一边,往一个褡裢里装水壶和烙饼,时不时的嘱咐老汉注意这个,小心那个,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跳跃着两个身影。

      村里的宣礼声还没响,公鸡还没打鸣,夜空还是一片死寂,来者布老汉沿着通向公路的小径出发了,向无尽的黑暗走去,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她的老伴一直看着他一点点走远,她很想劝一下,后来又想,如果解不开这个疙瘩,老汉会一辈子心灵不安,她只能为老汉默默地做都哇,

      年轻的时候来者布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经经济条件还可以,每个月还可以吃一次肉,这得益于来者布的父亲是做虫草生意的,村里的很多人都很羡慕他们家,来者布也有一群伙伴,整天形影不离,每次去逛集市,来者布都会请他们下馆子,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回家途中他的父亲出了车祸,走了。家里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他父亲的那点积蓄都花光了,甚至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了,他去找曾经的伙伴们借钱,希望能度过难关,以后在想办法,可是那些所谓的故友,说什么也不肯借给他钱,不是说家里买化肥,就是孩子要上学用钱,来者布又气又无奈。

      来者布的邻居哈三是一个“招女婿”在那个时候,大家都看不起招女婿,在他家情况还不错时候,他经常带领那些伙伴们捉弄哈三,把哈三家种的萝卜都拔了扔在路上,把菜瓜里面掏空放上土块,然后再盖起来,把牛粪抹在大门上……这类事做的太多了,哈三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他家遭遇不幸后不久,哈三居然买了一辆二手三轮拖拉机,专门搞拉运,往各地送货,没过几年赚了许多钱,家里盖了房子,修了大门,房子比来者布的还好,大家都夸这个“外来人”聪明能干。一天,哈三像往常一样把拖拉机停在门口,去吃午饭,来者布刚好经过家门,看到了拖拉机,羡慕嫉妒恨,趁不注意,他拿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恶狠狠的朝拖拉机砸了一下,一颗小螺丝随着声响掉了下来,他满意的回家去了。哈三吃完饭就出工了,驾驶着他那响破云天的拖拉机奔向集镇,拖拉机的声音刚从耳边清静,人们又吵了起来,叽叽哇哇的,他一打听才知道,哈三拖拉机刹车失灵,车翻倒在沟里,把腿压折了,血流了很多,车也碰坏了,大家找被褥,绳子,准备用另一辆车送去医院,听到这个他差点晕过去,摔倒在地,但他还是控制住了,也许哈三的事与他中午砸的那一石头有关,来者布惊慌失措的赶回了家,好几天都没出门。过了几个月,哈三出院了,从此他开始一瘸一瘸的走路了,再也不能干体力活了,为了看病把修的新房子抵给别人了,之前的积蓄也都用光了,自己住在两间土房里,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件意外事故,哈三出院后,村民们都去看望慰问,只有来者布没去。

      由于失去了经济来源哈三的家境越来越差,吃穿住行都成问题了,他妻子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不辞而别了,就这样撑了几年,在某一个夜晚,哈三带着细软走了,没有跟任何人说,从此杳无音讯。

      来者布年轻的时候没怎么去过清真寺,也没干过什么好事,坏事倒做了不少,人到一定年纪就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每次想起哈三他心里就一阵酸楚,堵在心坎上连喘气都困难,听寺里的阿訇说:“安拉会接受所有的祈祷,除非是欠了别人的权利,亏待了别人”如果安拉不饶恕他的罪过的话,他就会坠入火狱,后世里要以善抵恶,他本来就没多少善功,老了老了越想越害怕,越惭愧。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找到当事人,向他真诚的要口唤,几十年来他都在打听哈三的下落,想在他的面前把事说清楚,向他要个口唤,请求他的原谅,所有哈三的朋友,亲戚,他都问了个遍,还是没有音讯。

      上次去公社赶集,他偶然间碰到了哈三的一个远房亲戚,向他打听,打听到了有关他的一些消息,尽管不太多,但来者布异常高兴,一回家把这事告诉了他的老伴,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去找哈三,向他要口唤。虽然哈三的亲戚有点了解但很有限,只是一个大概位置,但来者布毅然决然地选择去找他,不管有多遥远,有多困难。

        太阳刚出地平线,来者布就走到了公路上,与其说是公路,还不如说是小路,除了宽一点以外,和村里的路一样,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阳光照在脸上很温暖,很舒服,来者布老汉拿出烙饼和水,吃了一点,向着公路走去,

    他的步伐明显快了许多……

      一阵风吹过,路旁的白杨树落下了眼泪般的树叶,金黄的叶子随着秋风在空中飞舞,天空泛着白,没有一丝云彩,来者布不禁打了个寒颤,擦了一下鼻涕,自言自语道“这天越来越冷喽”,裹紧了大衣,继续向大路走。

        从做完晨礼到现在他走了好长的路,估摸着差不多到镇上了,天也快黑了,他有一个侄子在镇上开一间铺子,做着粮油生意,虽然不怎么好,但也可以,自己的小日子凑合过下去,来者布想在他那儿度过一宿,他也是第一次来,铺子具体在哪?他也不清楚,只能找找看,

      来者布这样想着,一口气喝了水壶里的最后一点水,他老伴给他做的烙饼也吃的差不多了,“到镇上了再想办法吧”,说着把水壶盖拧紧,斜挎在胳膊上。

      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步一步的迈着步子,傍晚时分他终于望见了镇子出现在眼前,脸上绽出了笑容,傍晚的风又冷又大,不由地推着他往前走。

      街上的店铺开始陆续关门了,原本热闹的街道渐渐冷清下来,来者布在四处打听他侄子的铺子,只要是卖粮食,卖清油的他都一一打听,夜幕完全降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他侄子的铺子,他现在是饥寒交迫,想买点吃的都买不上了。

      “有人吗?有人在吗?”他敲响了最后一家粮油店铺的门。

      咯吱一声,门板打开了,门里探出一个圆脸的头,

    “咋了,有事吗?想买粮食明天来吧”

      “我想找一下……”来者布吞吞吐吐说道。

门完全被打开了,一个高个圆脸的人出现在来者布面前,他披着一件肥大的外套,双手抱着,斜靠在门板边上。

      来者布不认识这个人,不是他的侄子,他侄子瘦黑瘦黑的,人们都叫他“尕黑麦”。眼前这个人完全和他侄子不一样。

      “我想打听一下,尕黑麦,也是做粮油生意的,做了有些年头了也在这个镇上,你认识吗?”

      “好像听说过这么个人,几年前由于生意亏了,欠了许多的债,最后无力偿还,只好抵了铺子走人了,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他一脸认真的说着,嘴角上仰又下沉。

      来者布很失落,这是他所没想到的,他的侄子在晚辈中是最有才干的人,是一直以来大家的自豪,怎么就做生意亏了呢?现在又找不到人了?他到底去哪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个别店铺里闪着微弱的光亮,夜晚的街道变得格外寂静,没有一丝声响,他在街上来回转悠,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最后在信用社的门前停下了,在信用社台阶的角落里,他蜷缩着坐了下来,此时他又饿又渴,望着冷清的街面,幻想着有人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可惜这样的是不会发生,以前从未受过苦,顿顿吃热乎的,一出门就受苦受累了。

      “起来,起来,怎么睡这儿了?你哪里人?”被几声急促的喊叫声叫醒了,昨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没想到天已经大亮了。他努力的睁开了眼,看了看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灰色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扫把。来者布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离开了。

      街上的店铺又重新开张了,“刚出炉的包子唉,热乎呢”,“马记牛杂割,快来啊”,“过来看,便宜喽”,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深深入耳,寂静的早晨变得热闹非凡,

      他走向了一家包子铺,向店主要了几个包子,又要了一碗杂割汤,就着包子吃下了肚子,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了使不完的劲,走起路来,轻快多了,如飘一样,他又找了一家饼子店,买了几个饼作为干粮,装在褡在肩上的布袋里。

      几位老人坐在路边闲聊,嘴里叼着铜制烟嘴,坐在商铺的台阶上,两只眼睛盯着正在说话的人,时不时往自己鞋跟上磕一下烟嘴里的灰。

      “乡亲唉,我问一下,去省城怎么走?” 经过认真确认这条路没错,是通往他要去的地方,他重新整顿了一下搭链,他里边的东西放好,

      微笑着向山间小路走去,今天的太阳很强烈,深秋的天空没有云彩,太阳直射他身上,一边擦着鬓角的汗珠,一边顶着太阳前行,走了没一会儿,太热了,他脱下了外套,褡在肩上,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减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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