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征文】毕业失眠症

      现在是凌晨，九月二日的开头。

      不出意料的，我又一次失眠了。这样的后遗症已经持续好一段时间了，一闭眼，就想到考场上我惶然失措的模样。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那个早上，旁边那人心虚得不敢看我，我急忙装作翻找东西的样子偷偷把眼泪给擦了，又忍不住地抽泣着。然后呢，然后是广播声，广播里的声音一如当年中考——是同一位老师的声音，我的初中老师。然后记忆就错乱了，一下子变成了初中那年的懵懂和一往无前的志气，一下子又成了刚才没记住的答题模板……被人流带过穿红衣服的班主任身旁，听到他说加油的时候突然就又慌了，怎么办怎么办？

      再然后，突然看到有人站在人流里十分的格格不入，那么多后脑勺，就他一个面对着这边，有人从他旁边路过他还笑着回应了几句，然后又转过来，目光刚好和我撞在一起。有一种预感突然若隐若现，等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果然说：“不要紧张啊！”

      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回应呢，我记得我伸出手握上了他举起来的手，嗡着嗓子笑着应了一声。其实，那时候更想哭了，因为好像突然记起来了这一幕有点相似——那年运动会，同样的一个人举起来了手，握拳轻轻撞上来我的肩膀。那时候的秋天，他正跑完两百米的跑道，外套都还挂在我的臂弯上，我陪他，从终点看他，到在终点迎他。

      他一直是很好的男孩子。曾经也不顾别人的嬉笑跟我研究按摩手法；训练完了让我等他一起回家，路上帮我提着行李；提醒我走路少玩手机，过马路还会注意着我的动向；甚至高考前一晚，瞄到我掉眼泪的样子，绕了半间教室蹲在我的座位旁一节晚自习，跟我说，你怎么可能会考不好呢？

      所以说啊，这漫长而又短促的三年究竟留下来什么了呢？大概像某个人和我说的那样，至少有回忆留下。真的就是回忆了。

      我心里有个秘密，搁了很久了。一九年的十二月，那个艺术节上，发生了好多事情。那一天，我拒绝了一个男孩子变相的安抚，和另一个男孩子结束了好一阵子的冷战。

      我现在仔细地想，如果回到那天上午，在那个拥挤的化妆店里，我还会不会拒绝那个男孩子拿出来的手机，还有那句：“给手机给你玩要吗？”事实上应该不会吧，当初为什么拒绝呢？可能是因为被人蒙在鼓里的愤恨，和对即将浮现的真相的逃避、膈应，更多的是被抛下的委屈和不甘。其实那天就有后悔的预感了。晚上拍照片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戴了假睫毛，我仍有怨气地怼一句：“你才发现？”然后，他才有些讷讷地应了一句：“哪有机会发现哦，一天都没看到你。”

      突如其来的酸涩涌了上来，我手里攥着他的手机，侧身躲开他的视线，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低头不停地翻着刚拍的照片不敢说话。

      那是相当折磨人的一天了，他在人群里找到她的身影，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快帮我们拍一张”。我呢，不忘记拉上其他人给我垫背，和玩得好的男孩子女孩子们拍了一堆照片。所以到散场，我们俩也没有一张单独的合照，唯一一张同学偷拍的合影，现在还躺在我空间的内存里无法打开。

      后来的嬉笑玩闹里，我总是没有认真提到他是她的什么人，偶尔从室友口中听到调侃声也会附和着调侃他们，不过大多笑笑不说话。从前的三、四人扎堆行走活动基本取消了——夜晚的路是给女朋友的，不是给电灯泡。所以我很懂事地避开了。

      一直也没敢问，他们怎么就开始了，怎么就又无疾而终了。只是看当初那个分不清男女性别有差异的傻子变了一个人，不再整日想着制作发明，总是上课开小差把目光投到某个人身上，隔三差五跑过来给她送东西，笑得更像个傻子。

      然而可能朋友关系总是有好处的，所以他的恋人会换了人，而我还是那个偶尔搭他顺风车回家的人。但是空闲下来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他和她没有开始，他是不是会一直傻下去，单一地、像个幼稚园的孩子一样地一直“傻”下去？

      大概率也不会吧，很多人都会长大，无师自通地多长出来一些陌生的面具，像千面人一样地活下去。只是如果没有开始，他大概会晚一点长大，可以再陪我一段日子，会悄悄教我说：“不是他们不理你，是你不合群了。”会和我站在同一把伞下看比赛，会拉着我跑到学校的后山找合适训练的木头，陪着我爬爬山，跟我聊一聊他的“身后事”，偶尔充当一下善良的小天使接送我往返于家与学校，再或者，陪我再多聊几句……夜晚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是电灯泡。

      可是，长大就是这样，总是有些不完美，又有些匆匆。

      所以后来，我没有什么立场去劝他一句：“别抽烟，少喝酒。”；所以后来，他开始找理由避开了我，信息开始越来越简短；所以后来，他忘记我的生日，我的提醒，我也没有理由给他过生日；所以后来，我们只能止步于肤浅又客套的交流里，用惯用的面具谈并不热衷的话题……

      失眠的恐惧，最终终结在记忆里的那间考室里，写一下又慌慌张张抬头确认时间的女孩子没有发现，她抬头的那些时间里，她错过了什么。

      所以再后来，她会想到似乎有哪一次，她坐在某个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嚷嚷着要好好学习了。男孩子的声音没有从风里传来，于是她拍了拍男孩子，更大声地跟他分享自己的觉悟：“我想象一下如果我高考考砸了，我都痛苦得想死！”

      但是即便她真的痛苦得想死，她也一直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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