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树

    条农的果园我是常来的。夏天的时候,这里青葱油绿。春天的时候,这果园还要热闹些,一地白了头的梨树,仿佛山盟海誓的情侣,为了他们的誓言,一夜白了头。它们密密地站着,棵棵独立,又枝枝相连,看似虬枝乱叶,实则有层次,有规律——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即使结了果也是需要每一颗果实都要均匀地接受阳光雨露。绝不被怠慢,也不能被怠慢。空气、阳光、水分使这些美好的树,站在这世间最美的物事里,恣意的尽情开枝散叶,又开花结果。

    如今,他们像寂寞的空巢老人,生着灰褐色的皮肤,枝枝蔓蔓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脱光了叶子,它们站立在风中,以坚强的姿势,这是我喜欢的。落叶已枯,呈灰黑色,铺了一地,几乎覆盖了整个地面,使人想起了龚自珍的那句名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长风浩荡,这落叶,不跟春天的红花一样,也是默默奉献的么?春天它们油绿绿的叶子装饰了梨树和大地的一场绿色的春梦,现在季节变换,寒冷来临,它们便悄然退去,仿佛一个安然离世的老人。

    我爱这落叶,以枯萎的颜色成全它的树,它的根,以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守护它的树,它的根,落在泥土中,等待来年新春以后的又一次新生。我们人类何尝不是这样?一代传着一代人,爷爷,父亲,儿子,孙子代代相传,代代相守,和路过了春夏秋冬的树,没有两样。

      便是这站在田野里的槐树,也让我敬畏。这世上所有的物事,都曾让我敬畏。包括一片落叶的静美,一只狗的顽强,一条鱼的执着,一窝蚂蚁的忙碌,一只螳螂的傻,一只鸟和一朵云的自由,一个人的热烈,甚至一缕阳光的温暖,一杯酒的辛辣,都是生命中值得的敬畏。

      这一排的大槐树怕是有几十年的树龄了,他们的腰杆都已经有近50公分粗细,凌乱的枝干向四面八方伸展,把灰蓝的天划得支离破碎,我从树底下放眼望上去,灰蓝的天,有些刺眼,高大的槐树,高的有些冲天的感觉,它们立在这空旷的田野,黑魅魅地,像一个个倔强的人,在寒风中站立。有的树杈上,还有几个褐色的鸟窝,这是去年做的?还是今年新做的?我不得而知,我只是站在树下猜想这些树,经历了四五十年的风雨,几乎和我一样长的生命周期,它们一定什么生活的滋味都尝过,春的轻盈温暖,夏的热烈豁达,秋的静美灿烂,冬的寒冷执着,它们一定什么生活的秘密都晓得,爱的辛苦,恨的哀怨,喜得欢乐,怨的悲苦,它们一定都晓得。所以此刻,才会站在风中、雨中、雪中、寒冷中,如此坚定,如此执着,如此从容而淡定。

    我抱着和我的腰身一样粗的树干,忽然间泪流满面,我分明是抱着另一个自己呀——一棵坚强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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