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男人有约(十二)

那一夜我无眠。

淑芬是个本分厚道的姑娘,她不会说谎。况且,这疙瘩也没谁知道我读过书,有过什么姓高的同学。这话不会是空穴来风。

奇怪,不解。我像掉到了深深的山洞里,看不到天,找不到路,就在里面像驴拉磨似的转圈圈。

从小到大黑子都是我的保护伞。小时候,家教严,不敢跟别人吵架。谁欺负我,我就哭。我一哭,黑子就跑过来,攥着小拳头,瞪着豆包似的眼睛,大呼小叫地:“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锤扁他!”没等他锤,欺负我的人早就吓得跑远了。有一次我们上山砍柴,刚下山,就发现我的“三道杠”不见了,东找西找也没有,我急的快哭了。黑子也急了,他说一定是在山顶往下滚柴禾时刮掉了,回去找吧。眼看天都快黑了,我说算了吧,明天再做一个。他说,那可不行,没有了三道杠,别人以为你被唰蜡(罢免)了呢!就没人怕你这个大队长了。说着,几步就蹿了出去,奔着山顶跑去了。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着,我有点怕,使命地朝山上喊:“黑子——快回来。”话音刚落,黑子就嘭地一声就跳到了我面前,像凯旋的将军一样,举着三道杠兴奋地喊:“找到啦!”走在回家的路上,黑子第一次教训我:“瞎显摆,上山还带着三道杠,管谁呀?管赖蛤蟆啊?”“你才癞蛤蟆呢,谁叫你死催,人家不是忘摘下来了嘛。”我强词夺理。

从小到大,黑子没和我争过什么,我的事就是他的事。急我所急想我所想。这次上学的事,不是他说我也不知道。黑子那么热心,该帮我想的法子他早早都想好了,帮我安排得井然有序。我对工作的向往,我对理想的追求,只有黑子最清楚,最明白。记得念初中时,每个周六的中餐,食堂就给每人两个馒头,我舍不得吃,把它揣在怀里,跟黑子一起回家。我说:“黑子,我要好好念书,将来当城里人,让我爸我妈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馒头。”黑子一定是记得的。黑子也知道,我现在陷在泥窝窝里,别说白面馒头,黑面馒头都没得吃。黑子说帮我,就是帮我搭一座能够得着馒头的桥啊!我的感激还没说完呢,他咋就变卦了呢?不搭桥也罢,还给我掘一个坑,是想把我埋葬,还是想把我的理想埋葬呢?

我想不明白黑子的心,他是事先就策划好了要跟我开这个玩笑吗?可是黑子从来不和我开玩笑的呀,历来都一是一,二是二。他跟别人搞恶作剧,跟我从来不,没做过一件叫我不开心的事。这次怎么了?我们几年不见,各自成家生子,毫不相干,怎么在这个节骨眼我们相遇了呢?黑子会有这么深的算计吗?吃饭时还那么开心,兄长一样的呵护之情溢于言表,没有丝毫的破绽。是迈进隋书记家门那一刻临时起意呢,还是不小心说走了嘴呢?是怕我走出这个小山村出息大了压过他的风头呢,还是怕我去读书这个家会陷入更深的贫困和窘境呢?

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黑子原来是那么清澈见底,现在是这样深不可测。想去问问他,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事情就有这样的凑巧,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在我刚刚回村的路上,黑子又出现在了那个路口——上次告诉我师范招生的那个路口。还是一脸的笑,一脸的真诚;还是高声大气地喊我,还是煞有介事地说:“那事儿,我跟隋书记说好了,没问题,你就等着好消息吧!”我望着他,感到陌生,感到恐惧,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那个不眠之夜的无数问号齐刷刷地跳了出来,可是一瞬间,像遇到了强力狙击,全都卡在了我的嗓子眼,一个也蹦不出来。“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去了!”我的心凉凉的,我的声音冷冷的,黑子有点莫名其妙,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管,跨上自行车,疾驰而去。我在车上流泪,孩子在背上呜咽。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委屈的泪花随风飘洒。

黑子啊,你怎么了?我惹你了欠你了?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恨呢?你的耿直,你的仗义,你的友善,在哪里丢的?什么时候丢的?我们二十五年的友情,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路走来的同伴、同学,这友情,这乡情,怎么就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了呢?我已经在社会的最底层了,我已然是一个纯粹的农妇了,我没挡你官路没破你财路,你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刚刚升起希望之帆的时候,狠狠地踏上一只脚,叫我心碎心痛心灰意冷呢?

“你要做个决定,要是去,明年我就不养这么多鸡鸭,猪也不喂了,就好好给你看孩子。”妈不舍不弃地唠叨着。

“妈……”我刚喊一声,眼泪就不争气地刷刷地流出来了。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不去就不去,哭个啥?老农民都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算了算了,你就一辈子在那沟里眯着吧,反正怨不着我。”

妈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心里藏不住一句话。

“妈,不是我舍不得孩子,是黑子上我们大队书记那把咱家的事捅出去了。大队不给咱开介绍信了。”我真不想把这事告诉妈。妈一知道准炸锅。

“这个王八羔子,咋这么缺八辈子德呢?他捅那事干啥?吃饱了撑的?准是怕你超过他。这个该天杀的黑子,真他妈不叫人!”妈的嘴像刀子一样,谁要是惹着她可倒霉了。

“你咋不去问问他,坏你干啥?”妈恨得咬牙切齿。

“刚才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他了。”

“问他没有?”

“没有。”

“跟你那死爹一样,该说话时就像掉灰堆里了,烟不出火不冒的!”

“妈,我不想跟黑子翻脸。从小玩到大都没红过脸呢。”

“这种人还有什么脸?脸跟到屁股都调个(颠倒)了。”妈怒气未消,“等哪天遇到他老丈人,三七疙瘩话也说给他听听(旁敲侧击),别以为谁傻,拆了庙还得给他磕头。”

“妈,算了,他老丈人也管不了他。这事反正就这样了,说啥那个介绍信也是开不来了。再说我都五六年没看书了,去也不一定考得上。”我极力去平息吗的怨气,我担心如果妈把这事张扬出去,黑子还咋在村里抬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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