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

      狂风撕扯着几株小树,一副非要拧断树的腰肢的无赖样,心也被这风肆虐得战战兢兢。北京的三月,居然如此粗暴,幸好我还可以转道江南,千里去赴一场江南的邀约。

      走过齐鲁大地,辽野已是麦苗青青,远山含黛。等到江南,更见草长莺飞,生机盎然。

      喜欢坐在车上看风景。去往扬州的路上油菜花正开得肆意,一大片,一大片,随意躺出一地朦胧的淡黄,白墙黛瓦的屋子安坐在地的那端,被大片的油菜花合拢包围。旅行在路上,从不在乎起点,也不计较终点,只任心情不受任何约束地自由地欢喜飞扬。车窗外,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心早已悄悄地飘飞而去,不知隐居在谁家的院落里,安然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贪恋地吸吮着空气中飘来甜丝丝的油菜花香,滋润着混合了三月烟柳的润泽。门外池塘水暖鸭先知,三五只鸭扑腾着翅膀,“嘎嘎”的呼朋声透着春天的和悦。被束缚久了的心不安分起来,执意地眷恋在这江南的乡间,久久不肯离去。


      瘦西湖里郁金香开得正盛,郁金香开花最是独立没有心机,硕大的花朵颜色惹目,花片单薄,根根直立,不拉不扯,不像路旁的晚樱,团团簇簇,花叶紧密,鬼灵精怪,仿佛包裹了许多不为人解的心事一般,好奇的蜜蜂随意钻进花蕊打探,从这朵飞出来,又钻入下一朵,忙忙碌碌地围着樱花闹。三月的江南,竟是如此艳丽而明媚。


      人文瘦西湖湖面瘦长,湖水窈窕曲折,波光潋滟。“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五亭桥下月月望日有十五个满月,可是玉人不见,箫声也未闻,只这湖水脉脉,依旧映着白塔,映着熙春台,映着望春楼,依旧桥廊曼妙,依旧垂柳依依,依旧美如画卷。烟花三月,清秀婉曲的瘦西湖始终如一飘然的神女,隽秀中又多几分媚态,可容你尽情观之,赞之,叹之。


      找朱自清的故居颇费了一番工夫,谁曾想一代文豪的故居居然隐于这寻常巷陌,如果不是高挂的牌匾,估计早已难寻其迹了。故居如江南所有的小院一样,是扬州典型的“三合院”,青砖黛瓦,清幽寂静,不比东关街的深宅大院豪华气派,来此观览的游人甚少。我们好似先生请来的客人,从容地流连于客厅、卧房及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望着古朴的桌椅,可以想象先生秉烛苦读的身影。在那家国苦难的岁月里不知先生是否曾苦闷地徘徊在二十四桥旁,看那“波心荡,冷月无声”和桥边寂寞绽放的“红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或许正是人杰地灵的灵秀山水和这古老的运河滋养了先生的情韵,所以他的笔下流淌出唯美的“荷塘月色”,也饱含深情地刻画出那混入人群再也找不见了的父亲的“背影”。今天斯人已去,只有一尊清癯的雕像,看先生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谁曾想却一身豪气,宁死不受“嗟来之食”,独留清芬正气在人间。三月的扬州,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可惜先生没有等来家乡春意盈满的美好之景。走出故居,街道两旁琼花正开,洁白似玉,莫非它们也多了一份对先生的凭吊?


      “烟花三月下扬州”,沉醉在三月馥郁芬芳的烟花中,心又一次起了执拗的贪恋,好似扬州是一幅上帝挥写人间的诗画,从此就想栖身其中。可是余秋雨先生却说“而同里却一见面就产生一种要在这里觅房安居的奇怪心愿”(《江南小镇》),善变而多情的心啊,又一次抵制不住诱惑了。


      走进同里古镇,只见水路纵横,律动的水,轻灵的水,静谧的水,萦回出一个娟秀的同里,“家家临水,户户通舟”,坐一艘小船,荡舟河中,观两岸“屋宇丛密,街巷逶迤”,古朴、静幽,原来水是同里的魂,没有水的魂,同里的建筑也就干枯了,如此说来,桥更是同里的骨,三桥——太平桥、吉利桥、长庆桥小巧玲珑,古朴典雅,互相依偎,不仅独具风格,更寄寓着人们消灾避难、招财祈福的美好愿望,所以来到同里一定要走三桥的,这也是同里人给来客的美好祝福。


      同里集水、集园、集乡为一体,世代生活在同里的精瘦的同里大叔拦住我们,非要蹬着三轮车载我们去游,身健体壮的自己哪好意思坐上去,让年过半百的大叔蹬车,但又体恤大叔这个年纪还出来拉生意的不容易,只好答应遇上坡时自己步行过去。于是大叔很热情地一边蹬车,一边当起导游和摄影师,带我们游览了“一园、两堂”。退思园内古木参天,假山耸翠,池沼多情,楼阁精致。“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看来园主任兰生被革职回乡仍旧心系朝庭,忠心不二。“崇德思本”、“敬候遗范”和“商贤遗泽”的门楼雕刻足以证明崇本堂堂主 “德乃安身立命之本”之意和治家立业之志。嘉荫堂虽是主人油坊发迹后花巨资修建,但整体简洁、朴素。“厚道传家”的字牌,则是主人警醒后人要以“诚恳和宽容”为待人之道。走过同里古镇,犹如捧读一本厚厚的古书,从中收获无穷教益,同里的历史在不停地告诫每一位打同里走过的游客,不可只做了物质的奴,一定要成灵魂的主。那一夜暴富的商人,精心过起了儒气十足的生活,那被冤的旧官,回来依旧思过。他们守着古朴的街巷和清幽的小桥流水,坚守着心中的诚、信、德和儒雅,精致的木刻雕栏,几何不同的小窗和角落里的几根清竹做了主人始终没让灵魂落俗的明证。


        择一处临河的餐桌坐定,看漂亮的女子在河边浣衣洗碗,捕鱼捞虾,有小船划过时,温婉的船娘正唱着婉转动人的姑苏小调。剥一尾白虾,尝一口香脆嫩藕,品一口莼菜汤,时光悄悄地放慢了脚步,它允我邂逅在这同里小巷的美好、安逸中。清幽的古韵,淡雅的烟火,和古镇千年不倦的流水洗濯、柔化了心中时时涌动的浮躁,于是像余秋雨先生所说的有了一个“在这里觅房安居的奇怪心愿”。


        可是离别的笙箫丝毫不顾念你想寓居的贪心,它照样吹响。只剩在这江南的最后一晚了,金鸡湖衅微风习习,夕阳不吝给湖水洒了一抹金色的柔光,湖水荡漾起来,呜呜咽咽,似是离别的低泣,空气里飘荡开一丝别离的悲伤,徜徉在湖边堤岸,看烟柳迷蒙,听好鸟时鸣,心中低吟起了郑愁予的那首《错误 》: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是啊,我只是打江南走过的过客,来时两手空空,走时捧着三月的江南馈赠的一幅画,一本古书,走时多了一丝清芬正气,还有一颗被群花、流水洗濯后的淡然的心。

      多水的江南有一颗易碎的玻璃心,容不得悲恸而别,于是我将悄悄离去,从此做了这三月的江南隐世的情人。看,这还未离去,对她的思恋却已经在心底滋生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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