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听器

刘村的一切仿佛一如既往,只是少了些人,少了些人气。往日熙熙攘攘的村内广场,已难得寻见年轻人的气息,留下的就只有傍晚的夕阳残愠。老的老,少的少,还在岁月的流淌中仿若“独善其身”般随风摇曳。

说起刘村,我只有儿时的记忆,春天的潺潺溪水,清新潮湿的泥土芬芳,金灿灿的饱满夏穗,秋天的那抹蓝和风筝相伴的嬉笑声,而在白雪皑皑的冬三月,又是家人团聚一起,吃火锅,看雪花,放烟花的记忆,而如今那些记忆早已随我漂泊京城而逐渐淡忘。我想,人从无中生,生而回到无,而始终放不下的依旧还是那浓浓的乡愁和纯纯的青春吧。

我把整个夏天的日记寄存在麦田的道边,却被鸟儿误以为是吃食啄了又啄,而这残留的笔记,记录着一位和蔼可亲的奶奶,让我无法忘怀。

李奶是李琦的奶奶,年过古稀,两鬓花白,她脸上的皱纹有时让我浮想起农家院里犁过的菜地,而那里整天种着忧愁和思念。我和李琦是从小玩到大的,我的记忆中她的奶奶时常要守护在我们的身旁,不让我们下河,不让我们走远,哪怕夏天被蚊子叮咬她也要心疼个半死,而这样的关怀对于李琦来说却是严重的负担,于是等他上小学便指着李奶喊骂到:“你离我远点,烦死我了”,而这个老女人对他却是百般呵护,不离不弃。

小时候我以为这就是坏孩子们嘴上说的爱情,但是爸妈告诉我:”那是亲情,不是爱情,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李奶的烧饭煮菜是一绝,据说年轻时她还是村里主厨的副手,整个夏秋院子里架起的锅一到饭点就开始忙碌起来,压水声、柴火的噼里啪啦声、炒菜的兹拉声,把我们这些沉浸在田野间玩耍的孩子们如同勾魂般叫了过去,而常年蹭饭的可不仅仅我们,几乎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品尝过李奶的手艺而赞不绝口,更甚者因吃的太多,居然半夜抬进了医院。而李奶从来不介意,我总感觉她用饭菜换来的是家的温馨和久违的陪伴。

李奶耳朵根子沉,我们上小学的时候需要走到跟前面对面喊,她才能听见,而等我们上了初高中就得到她耳朵边,紧贴着大喊她才能听见几句,后来李琦转校了,跟着爸妈去了深圳,而李奶留了下来。

高中放暑假我去李奶家看望她,我发现她苍老了许多,坐在电视机前不到20公分处仅仅盯着电视,我以为她是在观察电视屏是不是哪里脏了,而此时的她已经看不太清,听不太清了,走进后,她看到是我激动的握住我的双手,却是认不出我是谁了,当我艰难的告诉了我是李琦的好朋友,她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问了句:”李琦,过的好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搪塞了几句,那天中午我在她的极力挽留下在那里吃了午饭,她炒了盘尖椒炒鸡蛋,这盘普普通通的菜,居然如此美味,我连吃了2大碗差一点成了村子里第二个因吃撑送进医院的人。李奶想家人,那个年头电脑已经很普及了只是还没有微信,QQ企鹅横扫全国,只是奶奶不会弄企鹅,她只会养鹅养鸡,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孙子,天刚蒙蒙亮就在我家门外等我,而她似乎又有些健忘,她见到我,第一句一定会问:”李琦有没有来信啊“,随后便与我一同坐在村口的大树荫下聊起家常,我们一聊能聊一上午,只是大部分时候她听不见我说的,到了中午她说该去做饭了,那些天我总去那里蹭饭吃,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也许她早已把我当成了亲孙子, 我也早已把她当成了我过世的奶奶。

人上了年纪,调料的比例也渐渐淡忘了,因为我喜欢吃,以后的每一顿居然都是尖椒炒鸡蛋,有时咸有时淡,而平平淡淡又是真,像极了往后我要面对的生活。

那个夏天我把老人的点点滴滴记录在了笔记间,我想等我回校了要买来信封,寄给李琦。我发现老人们极爱留眼泪,村里的老人去世了,谁家搬走了,谁谁谁又生病了,老人的世界不是湛蓝的蓝天,风和日丽的午后,更多时候是下雨前的焦虑与期盼,也许还参杂着些许等待。

后来等我即将高考那年李琦回来了,我迫不及待的回到村子,与他相聚,而等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他。李琦带来了自己的女朋友,整天跟女朋友上网吧,下饭馆,至于她奶奶又变成了那个整天爱唠叨的老人,常常跟在他的影子后面大声喊:”早点回家啊,别去太远啊,我等你吃晚饭啊“的。有一天李琦找到我说想跟我借1000块钱,他说奶奶听不到了,有一回煤气没点火开了好久,进屋时幸亏没找着打火机点上烟,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说担心奶奶自己长久这么下去不安全,说是去市里给奶奶买上助听器。我借了他1000元,而我和奶奶等啊等啊也没等到那个助听器,后来他和女朋友不辞而别,让奶奶伤心了好久好久。

其实村里有李奶的亲戚,她的大儿子和儿媳住在村西口,但是他们觉得李奶年轻时偏袒李琦他爸,分地,分房都给的不均,于是几次吵闹之后就互不来往了,有时那位大娘看着李奶哆哆嗦嗦走去的背影就会放肆地破骂,每当这时我就觉得李琦没有给李奶买助听器也是明智的选择,反倒让老人家清净了,也少了不必要的烦恼。

没过多久我们村开始窜江湖郎中了,他们起初免费给老人家看病,又是嘘寒问暖,最后开始卖起保健品和”特效药“了,李奶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给二儿子和孙子之外,剩下的就全都被这些江湖郎中们骗走了,有一次我见她,她说自己在吃医生推荐的用蒜做的什么绿色药品,说是再吃几年老寒腿和耳鸣的症状就会消失,而我无力劝她,那时的我一门心思备战高考和单相思班里的女生,我的耳朵里灌满的都是甜言蜜语,脑海里想象的都是自由的大学生活,而那些村里的琐事早已忘却在脑后。

大一的寒假回到家,我看到那个曾经为我做尖椒炒鸡蛋的奶奶已经搬进了村里的养老院,在那里她整日郁郁寡欢,甚至不愿多说几句话,而我去看望她时,她坐起来问的我还是那句:”李琦,还过的好吗?“随即又留下了浑浊的眼泪。而在大二那年的冬天我又去见过她,看见她骨瘦如柴的身形,禁不住留下泪来,此后没过多久,她悄悄离开了。就像傍晚的夕阳残留在我的脑海和我的日记本中。

我时常寻找那个尖椒炒鸡蛋的味道,曾经在昌平居住在隔断间,吃了连续好几个月的尖椒炒鸡蛋,那段时光就仿佛弥补曾经该有而失去的幸福一般。许是想念,也许更多的是一种亏欠吧。如今的我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店中摆出的助听器,久久的驻足在那里,曾经那么难以得到的如今如此方便易得,曾经那么随意不堪的却是如今再也无法找回和弥补的......

曾经的刘村不再年轻,也不再温馨,老的老,少的少,还有喋喋不休的遗产争闹,而远处的金黄麦穗间,我仿佛又看到一丝童年的嬉笑声,还有那久久不能忘怀的隔代之温情,流淌在山水之间,又给这个僻静,安静的小村重新洗礼和期盼,仿佛期盼着朴实的笔墨,描写淡淡的乡愁和人间残留的温暖。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期盼着那一副助听器,来替换我如今,隔离世俗喧闹与浮华的耳机,那时候的我将学会如何去简单、真心、真诚的活着,并把这份爱寄存在下一位笔记本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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