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8-2019
第四天，在路上听同伴的人生故事，我们经过邦达草原，业拉山垭口，怒江72拐，翻过安久拉山垭口，来到了美丽的然乌湖。
在左贡县城吉安宾馆，早上7点半，厨房门上虚挂着把锁，餐厅从外面反锁着。出大门来，街上很安静。刚好遇到个早点车，买了茶叶蛋和绿豆粥。Pai起来晚了，走到县政府都没找到早点，空着肚子跟大家一起出发。我给他包太平苏打和几块巧克力，让他垫垫肚子。
昨晚王跟杨看了电影《冈仁波齐》。杨准备去冈仁波齐转山，看这个电影大致了解些情况吧。一直以为这是个纪录片，其实是个很像纪录片的故事片。“太苦了，磕长头朝圣路上还生了个孩子，难以想象。”王说他自己是不会选这种电影看的，不过片子拍的相当不错。杨给大家介绍，冈仁波齐不仅是藏传佛教的神山，也被藏族原生苯教，印度教，和印度的耆那教视为神山。佛经里的须弥山就是这里。藏民认为转冈仁波齐一圈可以消除此生的罪孽，转13圈可以在五百年的轮回里免受地狱之苦，而藏历马年转一圈相当于13圈。
王是杨在大理一中的高中同学。大理一中在古城里面，现在也是除下关城区以外大理最好的高中，尤其是文科。高中班上有读中外名著的风气，所以同学的眼界和文采都不错，都说从来没考虑过云南本省的大学。大学就应飞得远远的。王有些文艺气质，中学时候读《红与黑》影响了他的爱情观，早早动了恋爱心思，却遗憾高中里没早恋，那时候班上女生太专注学习了，而他自己是捣蛋分子，高考前打架差点被取消高考资格。
杨找出手机里存的高中毕业照，他自己站在边上，表情有点萌，而清俊的王同学头发微卷，站在C位，肩膀微侧，似乎挺在意自己的姿态表达。从小到大，王都算班上的文体积极分子，常常参加歌舞排练表演，说话间就哼唱着晃起肩膀。少数民族好像都不拘束，都能大大方方的以歌舞表达自己，让我有点羡慕。他也从来不怵写东西，以至于有段时间靠帮人写报告写检查挣点小钱。他名字里有个“文”字，名，命也。
虽然捣蛋，他成绩从来不差，本来要考成都的西南财经大学，结果了差几分，被调配到太原的山西财经了。怪不得一见面，他就说听出我有点山西口音，令我非常吃惊，因为第一次有人说我说话有山西味。我在东北上大学，在北京读研三年又工作三年，一般人都说我说话带东北味，或者京味儿。如果我不自我介绍是山西人，几乎没有人能猜到，这小子有点奇才！我替他可惜，因为山西实在没什么好院校，民风最保守不开化。
他大学只上了两年就退学当兵了，我又大吃一惊，这么重大的人生决定？是因为经济困难？他戏称因为看了《血色浪漫》。新兵连训练在杭州，差点没忍下来。是不是老兵欺负新兵？那肯定有，不过自己挨多少打都不会求饶，爷们至少这点够硬气。那时候站岗，两腿被蚊子叮的满是大包，也要纹丝不动。为什么不用驱蚊水？蚊子传染疾病不是更危险吗？我很吃惊。在山里面行军一天几十公里，下雨天冻的要死，不下雨闷热的要死。起初大家为减少负重，都把水扔了，后面口渴的发狂。
连队里面他年龄最大，因为大多数新兵是高中毕业参军，而他上了两年大学，不太喜欢跟小屁孩儿们混在一起。开始时，连队领导不怎么喜欢他，后来发现他文笔好，办事牢靠，也比较外向，就给他安排一些服务上级领导的差事。在部队，他还参加了军乐队，吹小号。小号盒子曾经是他藏女笔友照片和香烟的隐蔽地方。他生性爱自由，两年义务兵结束后，不管领导如何挽留，他去意决绝，带着小号和几千块钱回到大理，自谋出路。王的生活好像是故事的富矿，如果能拍出来，不会逊色于王朔的《动物凶猛》或贾樟柯的《站台》。
他不算百分百大理本地人，他妈是从产茶叶的临沧嫁过来的汉人。很小的时候，他爸在喜州镇上开一家诊所，家里挺富裕，那时候他一天可以有十块零花钱，在同龄人里算阔少爷了。他读小学的时候，他爸生病了，慢慢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没多久就抛下他母子俩走了。所以他基本上是跟着奶奶和妈妈长大的。差不多是班上最穷的学生，经常到同学家蹭饭吃，还经常跟同学借一毛两毛的买烟抽。考上大学，家里到处借钱也凑不起学费，最后是镇妇联给了2000块，为此他还在胸前举着一个大牌子感谢妇联了。他有种霉运伤不着的乐观豁达劲儿。
在学校他能挺惹女孩注意的，帅帅的捣蛋鬼，成绩又好，能唱能跳，文采口才都不错。的确，小学时候就有高他一头的女生喜欢他，还是个从城里转学过来的班长。他自己也很欣赏那女孩，说她总是很有主见，也总是大大方方的。那时候，他还对一个回民女孩有过朦胧好感。
到太原上大学，一下火车就跟接新生的学姐起了火花，学姐带他玩遍太原市角角落落，第一年好像都没时间跟自己班上同学熟络。为什么退学呢？经济大概是主要因素，他说自己高数挂过，班上大多数同学在高中就学过微积分，所以老师很多部分就跳过不讲了。不管怎样，退学大学去参军是个非常决定，估计妈妈和奶奶没法劝服或者建议什么。2年多部队经历对男人性格塑造是挺好的锻炼吧。
从左贡县城出来，我们来到了宽阔平坦的邦达草原，怒江第一支流玉曲河在其中蜿蜒而过。开阔的视野令人心旷神怡，河谷里草色已经微微泛出青意，能想见夏天这里将会是多么丰美的牧场。巨大的云影缓缓掠过，杨趁大家休息，拍了个云影流动的延时，效果极好。
接着沿318国道，我们来到了海拔4658米的业拉山垭口。道路右侧的山脊上撒着些薄雪，左侧的山顶有一排巨石，其中有个天然的石拱门。走，爬上去看看。山坡有点陡，一蓬蓬棕黄的棘草之间不时能看见些羊粪蛋子。我们像山羊一样沿“之”字上升。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之后，我也站到了石拱门下面。传说这个石门是格萨尔王降服妖魔时拔箭射穿的。
周围群山环绕，深浅灰色，土黄或赭红，却几乎没有绿色。植被是褐色棕色，跟牦牛毛差不多。远处的山脊似乎在粗粝的岩石上覆盖了一些光滑的灰色布片，并有流苏散垂下山坡。这布片和流苏的形状如果替换成白雪冰川将毫无违和感。其实，那正是曾经冰川侵蚀的痕迹。因为季节或全球气候变暖，如今山顶的冰盖已经完全消失了，令人感慨自然的力量和时间的尺度。
业拉山也叫怒江山。转过山来，我们就要经由著名的怒江72拐降到怒江边去。318国道以反复连续的“Z”字划通山顶和山下，所有的转弯都是“U”形回折。幸好，2010年这段公路铺了柏油并且拓宽，不再是318川藏南段著名的险途了。接下去是4325米的安久拉垭口，道路很平缓，两边都有雪山，风呼呼吹的有劲，彼此喊着说话都听不清。Pai走在路中央拍了一个酷酷的背影。
接近然乌湖的时候，有一处冰川伸到318路基附近，很多人停下车子，出来踩踏冰川，还看见有婚纱摄影的。王也兴奋的跑上冰川。
我边走边琢磨取景角度的时候，一个藏族青年起身搭讪。原来他坐在地上买珠串，想让我带上一条。我才注意到他块头挺大，留着两条麻花辫，格子衬衫，裤子松垮低腰，露着胸口和小腹。我说不需要，他似乎还想聊些什么，我略带警觉的专注在拍照上，然后就离开了。回到车上才发现一张我自以为最佳取景的照片上居然有他一个大大的身影。刚才按下快门的时候好像没有啊？突然感觉好像灵异事件。这是在藏区，什么样神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也许他只是好奇，想引起我的注意。
前面就是然乌湖，我们先去上然乌看看，折回来住宿然乌镇。然乌湖分上中下三段，是很早的时候河道多处被山体滑坡阻塞后形成的。周围冰川融雪汇入然乌湖，这里是雅鲁藏布江最大支流帕隆藏布江的主要源头（“藏布”在藏语里就是“江”的意思）。我们过来的时候，河流蜿蜒在绒绒的草场上，清澈欢快，牦牛和马匹悠闲的吃着草。湖水宁静宽阔，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雪山，她自己浅绿透澈，泛着仙气。
草场上还有一小片篱笆围起来的房屋，一个藏族姑娘正进进出出篱笆忙碌着什么。
我们走下草场去撒欢，绒绒的草地踩着很舒服，似乎被慈祥的爱意托在手心。身入景中，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在将这美景吸入，心里溢满幸福和满足，所以这样的天地孕育不出自私与狭隘。
这里的人会对天地有怎样的情感呢？农耕放牧的生活其实从早到晚一刻不得闲，非常辛苦，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田园牧歌，不过身体的劳作常常让人活的很安心。出门抬头见雪峰，对这样神圣高洁的存在自然会生出敬畏，对滋养生机的河流湖泊大概也会心存感激吧。
饱览湖光山色后，我们心满意足的来到然乌镇。Pai跟我都住在“越野e族”宾馆，他还遇见了“觉色滇乡”的室友。我提前联系店长，得到了优惠的标间，60一晚。车子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这里离湖边不远，于是放下东西，就独自往湖边走去。半路看到一条穿向河边的路，就拐了进去，来到了山脚下的大片田地边，中间的高草坡上有几幢房子和一个白塔，西边有些高木架将干草架离地面。
柴门虚掩，我走进去，走到高草坡上来赏景。西边大概是中然乌湖，她从山间安静从容的穿绕而过。一溜电线杆把夕阳下银亮的电线架到对面山上，山上巨大的架线塔不断翻过山去了。
田地里有一个妇人在锄地，我见她直身休息看向我这边的时候远远跟她挥手，她看了看，也挥手回应。
田地南边石头矮墙隔开的是牧场，矮墙上架着荆棘。我想翻到那边去溜达，找了一处荆棘少的地方爬上去，翻下来，一不小心，感觉屁股上被荆棘划了一道，还好无大碍，谁让你要走捷径呢。
几匹马悠闲的吃着草，干涸的湖底有几道溪流逶迤，窄处不足一米宽，我没敢跳跨，就只好被拦在一边，看见Pai的室友沿跟我相反的方向，从牧场这边翻到田园那边去了。天色渐暗，我从他下来的地方返回318国道，在旅馆旁边的山西面馆吃了一碗20块钱的刀削面炒面。回去发现裤子的臀部被矮墙上的荆棘钩开了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