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起灯光和烟火

,亮起灯光和烟火  翻了翻相册,找着了这么一张,2021年2月9日,我回到老家照顾病危中的奶奶,当晚八点,出于某种原因我拍下了它。画面,左上方几颗明灭可见的星星零零散散地悬在夜空中,右下角的屋檐下居住着的就是我二叔一家,奶奶自我高中毕业后便搬回老家同二叔一起生活了,一生奔波往返于城市和乡村的她始终坚信,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才会是她最终的归属,奶奶她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最后是要死在那里的“只要没有死人埋在地下,你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我闭上眼,拼命让自己思绪回到那个夜晚。院里,我拿着手机胡乱拍着,带着照顾奶奶的使命前来,但我深知此行的目的并不全在于此,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不过是来陪奶奶走过这最后一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要记录下那些楼上那间卧室里的灯还亮着,我知道那是二婶在为奶奶擦拭身子,这些夜里她一直如此。二婶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没太多文化,除了自己的名字外能够认识的字并不多,更不可能懂得什么医术,可我有时候也会在想,在她擦洗奶奶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的某个瞬间里,会不会产生一种自我的错觉,认为自己这样做了过后,能够多多少少消除些正在侵蚀着眼前这个虚弱老人的东西,为她带来些健康的气息,增添几分生的希望,甚至诞出一个奇迹来—让那个肿瘤突然消失掉!人的遐想到底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多少所谓的希望啊,这是多么仁慈而又残忍的一件事啊......当然,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二婶到底有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希望,当她面对奶奶那因病痛而疲乏的身躯时,心里多少能释然一些。当绝望被排进了日常,成为了一种家常便饭般的存在时,大概绝望本身也都失去了意义。旁边,二叔猛吸了几口,我想这将会是他今天顺利抽完的第一根,我听说父亲说过,为了照顾奶奶,四处奔走的他已经好几宿都没合眼了。我不忍打扰他。楼道里亮起了灯光,过一会儿,传来了二婶下楼的声音。夜晚还是那个夜晚,并没有因为奶奶的病危,或是我这个陌生人的来访而改变分毫,夜色下,愈发浓密的夜色开始贪婪地注视起二叔手中那微弱的火光来,它们等待着,在它虚弱之时一拥而上,分而食之,但那火光却每每在紧要关头重新亮起,让那黑暗与虚无扑了个空。渐渐的,它们的争斗似乎变成了游戏般的存在,伴随着二叔呼吸的节奏,火光像是顽皮的孩童般在黑夜的包绕下一明一暗地变幻着,烟灰,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旷野中四散飞舞的萤火虫,而明暗交替的场景终于让我想起了楼上正徘徊在生死线上的奶奶,当年二叔的出生为她带去了欢乐与希望,二叔他自己,想必就是那个贫苦年代里奶奶护在手心里的一缕烟火吧。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在借烟消愁,而是选择去回味和承受了一些我永远无法得知的怜爱和苦痛。二叔终于还是没舍得抽完那根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烟蒂被他扔在地上时还残存着些许火光,我无所事事般,等待着那根烟的燃尽,又不忍去看。拿着手机对着星空胡乱地拍着,头顶,满天繁星,但在它们之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找寻些什么,能够找寻些什么,一个绝望的妇人,一个苦痛的男人,一个垂死的老人,还有一个无知的孩童,在这片星空下共同呼吸着,在这片星空下共同生活着,面对那所谓永恒般的存在,我们人类用自己的爱恨歌哭,生死别离回应着,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我,几十年前,在这里出现的是个和我一般大小的青年,他在等候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几百年前,或许又有一群落魄诗人聚在一起,观星赏月,说些不醉不归的胡话,几千年前,这里还是一个洞穴,一个部落定居于此,半夜,睡在篝火旁的一个女孩因为什么原因被突然惊醒,她破天荒地第一次想要尝试着走出身后那个黑暗的,温暖的家园,一步,两步,终于走出洞口,眼前,是和白日里不一样的景象,一片,灿烂星河,她默默地看着......这将是她人生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片陪伴着她还有她所在的部落,直至死亡的星空。“明天早上我会叫你的,今晚上奶奶我守,你好生睡一觉。”二叔交代完这句话后上楼去了,我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心里思考着两件事,一是明天我该怎么照顾奶奶,二是明天的早餐会是什么,这两件事想来前者更急迫,但在我看来同等重要。第二天早上七点,奶奶走了,她走时我就在她身旁,众人的悲伤,泪水持续到了夜晚,我的早餐也被推迟到了晚上的丧席上。大家忙着配合道士做法事,很多蜡烛被点燃,无数纸钱被烧掉了,但我不喜欢它们燃烧时发出的火光,那不是一种适合与黑暗玩追逐游戏的火光,在黑夜面前,它显得太高傲和虚伪了。按习俗,亲人们要在奶奶的棺材前守灵一晚,人们为此带来了帐篷,纸牌,充电宝,手机,而我则悄悄拿来了白天丧席上吃剩的卤肉。二叔熟练地用几根干柴生起了火焰,随后摸出一个灯泡稳稳挂在帐篷下方,他坐下之后从口袋里掏出的那包烟,我知道是白天散发给帮过忙的邻居后剩下的那一盒,原本我是想把它拿给我父亲的,这是我出于本能的一种反应,也是从小到大我在别人丧喜宴上经常干的事,但这一次因为考虑到故去的人是我的奶奶,不是别人的,我就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二叔拿走了那最后一包烟。撕开包装盒,二叔习惯性地抽出几根朝着周围的人递去,奇怪的是没一个人愿意接过,二叔最后索性收起了那包烟。吃饱了卤肉的我终究还是撑不住了,母亲怕我睡在地上着凉,就把我安置在棺材旁停放着的那辆车子里,我睡前试探性地瞟了一眼,还好,这车没有天窗。那么,棺材里的奶奶也好,帐篷下通宵守灵的人也好,车内睡着的我也好,今夜,没人会去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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