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最初的磨合期后，就更加闲。对青春中奋斗的人来说，缺钱永远是最大的焦虑，再加上对于未来规划的不明晰，危机感和挫败感就像潜伏在角落里的幽灵，一有空隙就伺机扑上来，所以越闲反而越烦恼。
业务员的工作量在没有单的时候，就会非常少，闲得可怕。老板也有所察觉，他很会利用人力，如果有某个业务员接了订单，交货比较急，有些收尾工作来不及在工厂完成就交到公司，这时外贸部的一帮闲人就会被安排做小零工，比如在办公室给小香皂帖个标签，检查毛巾的品质，或者去仓库给产品打包等等。这与原来在宝安被发配去仓库打包，在龙华被发配去车间擦冰桶并无本质区别。在和那些刚毕业的孩子们坐成一圈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听着他们发牢骚的时候，我脑中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转了这么一大圈，发现宝安那家一年十几万的会员费，却只有我一个外贸业务员，即便老板娘在过滤询盘，但她毕竟精力有限，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球砸到我头上的，只要开了头，后面接单就好接了。
经历了这几年的来回折腾，我已经吃腻了后悔药，只能够劝说自己：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当是为年少轻狂浮躁付出的代价吧。
好在这家公司外贸部都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本科毕业生，比起以前待过的几家公司，好歹同事的平均素质是提上来了，大家在一起也算是有话题聊，也可稍稍排解一下抑郁之情。
入职不久后就逢上端午节假期，公司对外贸部很不错，几个新兵才进公司，还没一个有业绩的，却专门给外贸部安排了公费旅游，人人都有份，预算是每人500元。大家一起在仓库挑毛巾，兴奋地讨论这应该去哪里玩，又在网上翻旅游团的信息，最后决定去厦门，是一个三天两晚汽车团，每人还不到400元。这时我入职场一来得到的质量最好的一次公费旅游了，厦门—在校内网上看了很多关于它的传说，去过的同学们都极力赞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而且……这次的旅游终于跨省了！
发团时间是端午节当天中午，大家在指定地点集合。大家一碰面，人人都不免惊诧，因为平时上班只能穿套装，现在个个都是明亮鲜丽的度假风：短裤，墨镜，太阳帽。等待出发的时刻，几个年轻人在六月灼热的阳光下谈笑，既缺钱又缺爱的焦虑暂时被驱散了。
第一个晚上安排的是在永定住土楼。到达永定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汽车下午两点出发，在公路上奔驰了七个多小时，从灼热烈日开进夜幕，乘客们长途颠簸之下，都已有些沉沉倦意，突然间，窗外开始明亮起来，汽车开进了土楼景区，那些高大的土楼或圆或方，屹立在深蓝的夜幕下，车内响起了一片惊叹声。我之前只在电视里见到过这样风格独特的建筑，睡意立刻一扫而光。车子在土楼间的道路上穿梭，最后终于在一栋土楼前停了下来。
一下车，就有一股带着乡间夏夜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就让我想到了儿时在家乡夏夜的味道。路面是用大石块铺的，可见虽然是景区，在规划时也尽可能地保持了风格的统一，不损土楼的质朴乡土气息。
下了车，真正置身与其中时，土楼令人震撼的力量才全部展现出来，我们下车的地方，四周的土楼都是圆的。每一座都差不多将近二十米高，夜色中路灯的照射下，土楼弧形的外墙上整齐地排列这许多方形的小黑块。导游已经在解说土楼的历史，但身边围了太多人，只能零星地听到几句。说土楼之所以建成这样封闭的形状是一个家族为了抵御外敌侵略，我们看到的那些小黑方块并不是窗户，其实土楼内用来向外射箭打退进攻的敌人用的。
当听到导游说我们晚上就在土楼里面用餐和住宿时，大家都兴奋地欢呼起来。伙食乏善可陈，不过是一桌十人十个菜的标准，分量也不算多，即便是大家坐了几小时车，有些饿了，也能觉出菜的味道实在是太过敷衍了。
一个同事带了她表姐来，那美女就一直在不停地抱怨说伙食太差，我想，就这么点钱，还指望怎样啊。果然就有人看不惯，晚上和我一起住的另一个女生说：“真是看不惯那表姐，老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我们觉得都挺好，瞧她那副大小姐的脾气，好像显得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
我一笑：“我们觉得哪都好，可能是因为免费玩所以没要求，而人家是自己掏钱的。”
“那就掏钱去玩高级的呀，真受不了她。”她一副很气愤的样子。
就这也值得生气？别人感受怎样那是她们自己的事，犯得着我来操心？反正我自己觉得挺开心。
我们住的房间很小，因为是在圆楼里，所以是半扇形，紧巴巴地放了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小电视，应该不会超过十平米，不知道是不是开发后有刻意改小，我总觉得如果是自家住，肯定不至于把生活弄得这样逼仄。虽然旧时代生活贫苦，但福建地势优越，福建人又善于做生意，比起其他地区，向来是相对富庶的。
空间虽然小，但地板和墙壁都是木质的，而且楼梯和走廊上的模板看起来已经有些旧，这就给我提供了想像的空间，这样一栋直径有四五十米的土楼，应该可以住百来户人家吧，这美丽的建筑里，不知演绎过多少家长里短，恩怨情仇呢。
因为逃脱工作樊篱的兴奋和认床的缘故，到很晚才睡着，但第二天很早就醒了，走出房门，看到的是全新的内部视角的土楼，土楼的黑色斜顶围成一个优美的椭圆，圈住一方蔚蓝的天空，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土楼中间是大块的空地，除了边上有一个小水房，其他地方都是空的，种了几棵树。
早餐是在另一栋土楼里吃的，白粥配榨菜。用过餐后大家开始在土楼里闲逛拍照。一楼正对这大门的房间是一个神龛，上面除了供奉着这个家族的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外，还有贴着一些家族合照，下面配有文字说明，基本上是说这个家族里出了多少出色人物。神龛下面居然放着一个募捐箱，里面有各种面值的纸币。
我奇怪为何在这里设这么个煞风景的东西，难道接待游客用餐住宿赚得不够多么？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走上前来，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给我们介绍：“我们家一共除了五个博士…..”“哇，好厉害……”我和同事应声赞叹着，但有些疑心他这么热心地给我们解说是想让我们往募捐箱里投钱。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你们家族都这么牛了，出手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你们应该也不缺这点钱，干脆还是别投了。
我和同事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讪讪地走开了。
之前在楼上看到的两棵树好像是枣树，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树下摆了张茶桌，也不招呼人，一个人怡然自得地温杯，备茶，洗茶，过滤，冲泡。他这样淡然反而吸引客人，有人就主动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向他请教茶道。这样问半天如果不买茶叶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早餐到中餐之间的几个小时是自由活动时间，我和几个同事就结伴一起在景区内四处走。这里说是被开发成景区了，但全然没有知名景点的喧闹。村里居民很少，大概是年轻人都在外打拼。村委的公告牌上用大红纸贴着村里领取补助金的老人名单。即便因为建筑本身风味独特而被开发成了景区，这里大部分的时间仍然是静谧安宁的。
和同事们去看坐落在山腰的方形土楼，田间小路的旁边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溪，小溪对面是一栋土砖瓦房，和在其他地区的农村见到的房子别无二致，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眯着眼睛凝视着门外的艳阳天，门框后是安静的黑暗。沧桑脸上的安详神情能在瞬间让在他乡走马观花的游客起了乡愁。艺术家也会格外钟爱这样构造简单但情感丰沛到溢出纸外的画面：尘埃落定的人生，温柔的回忆，哀伤的守候，难解的离愁…...
山腰的方形土楼无人居住，里面有一个清风习习的门廊，两旁的石凳子边角处已长了青苔。看来这是一个由空巢老人组成的美丽村落，几十个游客稀稀落落地散落在村落的田间小路，笑语和鲜亮身影反而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吃过午饭，下午去另一个土楼景区，那里的土楼要高大得多。因为看了一上午的土楼，多少有些审美疲劳，又正当下午两三点，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愿意下车，宁可坐在车里吹空调。我和同事们毕竟年轻好动，还是顶着酷暑下了车。
这个村落人气稍微旺些，景区入口处，两根电线杆之间吊了一排大红灯笼，横亘在黄墙黑瓦的土楼间，映在蓝天下，有些像那些充满乡土情怀的电影里的画面。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座特别大的圆形土楼，我和同时怯怯地站在门口朝里张望，不敢贸然走进去：虽然是景区，但毕竟是有人家在生活。
院子里的空地上用圆匾晒着一些干果和草药，一个老人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便朝我们很友好地笑：怎么样，我们这个楼不错吧？去年还拍过电视剧的呢。”
几年后，我正月在亲戚家拜年时，真的看到了一部电视剧《黑鸭子》，刚好放到一个土楼里长大的女孩子遭受了挫折之后回家，总觉得那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大概就是我们那天看到那个土楼吧。想来，这样美丽的故乡，疗效也会格外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