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上,紫鹃对林黛玉小姐说:“老健春寒秋后热。”—— 小姐啊,贾府老祖宗可以倚靠的日子不多,万一撒手走人,一家子对你的嘴脸可就大大不同。不如早作打算,和宝玉定下那回事儿来罢。
据钱钟书先生考,这话最早,可能是出自欧阳修先生的名言,后人感同身受,又陆续添加了很多“春寒秋热”的事物。其意都是慨叹,时光易逝,人间难留。说到人上了年纪,即是秋后蚂蚱兔子尾巴之类,不长,不长矣!
别说上了年纪,在走向上年纪的过程中,人,往往会不经意间,戚戚然考虑自己的寿命问题。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否长命百岁,但心理上一定会期盼着自己能够长命百岁。所谓“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也。
正人君子听了这话,可能会抗议,“贪生怕死”算啥好汉?呜呼,这样说,我可不敢抬杠。为啥哩?我怕天上掉下个响雷来,劈着言不由衷脑袋的同时,连累及我,那就不划算啦。
老实说,抛开过去特殊时期不讲,在和平年代,小概率有啥舍生取义的事情降临到个体头上。“贪生怕死”也并非什么瞧人不起的话,哪位非要蹦高说自己多么高尚,好吧,我承认您并不在“贪生怕死”之列。
不过,期盼归期盼,现实仍归是现实。能活到一百岁的先生女士,茫茫人海中百分比并不太高。所以,某些性急的朋友,还没到“德高年劭”的年纪,就早早下了人生这趟列车,从此不再回来。“黄泉路上无老少,”听听,此言多么智慧而凄凉透骨。
某些玄幻传说神怪小说中,有长死不死之药。这是人的不死愿望在文学创作中的投射,连妖精都抢着吃唐僧肉,可见长生不死是多少生灵之梦想。传说中的,都是胡编滥造;但现代科技发达,长生不老之药似乎有发明的可能。——可估计再过五十年,我老人家蹬腿之后也未必能够发明。至于谁愿意相信某些预言家瞎比比,谁相信就好,我谨在此,祝愿您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天——即便发明了,也未必是人类的福祉。或者说,顶多算是少数富贵高级人士的奢侈品,可以作为炫耀和敲诈勒索之工具,却不可能为普通人所享用。所以,最好不要对这玩意有啥指望。而且,假使全人类都可以不死,套用我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来讲:人都不死了,乌乌泱乌乌泱的,地球上能摞几层人乎?既然不死,日子越过必然越不新鲜,还活着干啥乎?
长生不死,只是虚妄。长命百岁,或者可期。话说到此,有必要做个解释: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并非教人看破红尘,而是希望人在有限的人生中,好好活着,珍惜自己爱惜别人,别拿宝贵的生命开玩笑。
最近听到几个让人慨叹的消息,多与“中途下车”甚至中途“掉下车”有关系。有些朋友属于看错了站牌,贸然下车,只能怨眼神不济;有的,则纯粹是乐观过头,连站牌看都不看一眼,糊里糊涂就掉下车了矣。
比方说,湖南某公司的董事长先生,这天,偶感身体有些小恙,于是便到医院看医生。医生一检查,冷汗涔涔,发现有些大事不妙,乃郑重提出:住院吧,需要治疗。这位董事长一听,大摇其头:你别吓唬我,这套把戏见多啦,对我木用。我是个大忙人,住院的事儿,免谈!医生一看,这位死不通窍,万一出门之后隆重“下车”,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于是祭出免责法宝:您要不住院也没关系,请在拒绝住院之处签上大名,以示踏出医院大门之后,个人死活与医院、医生木有干系也!董事长先生爽而快之,大笔一挥,拍屁股回家了也。
回家之后,董事长先生似乎对此事还不太过瘾,对自己拒绝住院英明之举有些得意(其实是侥幸),在个人小号上发表高论与人分享:医生竟然让我住院——岂有此理!——我事业正忙,孩子正小,老婆还年轻,阎王爷好意思收我乎?
不好意思,董事长先生太过自信啦。你和阎王爷没有交情,更不晓得他脾气路数,怎么知道他好不好意思?实践表明:阎王爷先生想收谁就收谁,从来木有什么好不好意思。老人们有言在先曰:“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五天之后,董事长先生因心肌缺血,撒手人寰。什么事业,女儿,老婆,全都抛下不管啦。
说这件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地道之嫌疑:人都死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即便不做出一副哀痛状,也不该好意思调侃人家呀? 如果您这样说,我仍然是不敢抬杠。死者为大,拿出来说确乎有不太够意思。为了心安理得,只好如此解释:为了更多人更好的活着,我豁出一张老脸,没啥好意思不好意思啦。看到这个教训,心里有些不快,不妨吐出来,再和大家一起总结总结,然后团结起来向前看——非是向“钱”看也!
向“前”看和向“钱”看,从汉语言的音节结构上来讲,并无二致。但字面意思却如同鸡鸭对视,谁也不认识谁。盖汉语言音节简单,一共四百多个,同音字甚多。要想搞明白意思,就要听声调,或者看该字到底是哪一个。如果向“钱”看,那对此事,可以如此理解:董事长先生为了事业——坦诚说,为了赚钱——真是不要命了。 但这么理解,似乎有些狭隘。还是开头的观点:人大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在死亡面前,谁敢不识时务,向阎王老爷说“呸”乎?恐怕给多少钱都不敢。此事发生,恐怕还是董事长先生大意失荆州的缘故。我相信,如果他早知道结局,一定会给医生一个大大的拥抱,眼含热泪跑到病床上去,老老实实听凭医生大人发号施令啦。
那么,到底是什么因素让董事长忽略了身体健康发出的信号?接下来这段话,属于老生常谈,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谈:
现在社会竞争激烈,其程度,恐怕历史上罕见。没错,物质文明发达了,人生活好了,但快乐之数量却莫名其妙陷入历史低谷期。压力之大,在各个人群阶层,除却黄发垂髫者外,都各有冷暖可知。少年时候为了考试而点灯熬油,盼望长大。好不容易长大,却仍然要为生活而狂奔不止。成年人的生活字典里,哪有“容易”二字?如果有,也是容易焦虑,容易失眠,容易生病,容易他娘的那啥啥啥也!为何“健康养生学”、“长生不老学”大行其道,各种神仙名医江湖叱咤?这都因人太过焦虑,心里多存“油尽灯枯”之忧也!
上帝真是个捣蛋鬼,他给人的能量有限,可欲望却是无限。以有限的那啥投入无限的那啥,结果能是啥?
老健春寒秋后热,自然规律而已,知其无可奈何而顺之吧。但年纪轻轻即绝尘而去,从此“两茫茫”,未免有些遗憾。缘何早逝?情况不一:有的是加班加点,身心损害而不自知;有的是晚上睡觉,梦中就被病魔带走;有的甚至在体育锻炼中,猝然倒下。总之,多数在看似毫无征兆的情况就下车走人啦。惜哉!疾病这东西,难言之也,它往往偷偷摸摸开始侵蚀人的肌体。尤其是心脏和血管方面的问题,说来就来,让人难以防范。
但难以防范,并非完全不可防范。平时注意体检,是现代文明人应该有的意识和习惯之一。万一发现问题,及时向医生讨教,听从建议及时治疗(那些黑心过度医疗的所谓某某系医院,谋财害命,呜呼,不在本文讨论之列),可以大大减少提前“下车”的可能,这才是对自己身体负责,更是对家人的负责。
我们常常高呼: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没错,这是真理。没有奋斗,社会当然不会进步,幸福生活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撸起袖子、撅起腚来、埋下头去加油干,可乎?但问题是,这句话后面,不知道是疏忽,还是太过自信,没有添加注语,兼其因之为真理,所以我们更有可能被带进歧途的危险。盖如果不加注,啥真理都会变成瘸腿阿三,为相反之势所用。 一个常识是:奋斗的前提,得有副好身板,能给奋斗以加油助力。千万不要片面甚至极端的理解这句话——有些人片面理解,是因为不聪明,尚可以原谅;有些人不然,纯粹是坏。君不见有些老板甚至以此来要求员工超负荷工作,涉嫌违法还洋洋自得乎?——其实,奋斗是一种信念,是积极进取的一种姿态。它绝不是蛮干,更不是不尊重科学,去挑战身体健康的极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没了,生命都不在了,还靠什么来奋斗,靠空气?人都不存在,“以人为本”的本都没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当然,“下车”者;两眼一闭,固然没有幸福可言,却有可能将用生命换来的幸福恩施与他人。只是不知道,撇下娇妻幼子,或者大房子大车子金金银银,究竟是谁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