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走访调查,基本排除了周卿的作案可能,因为她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并且当时给宋科贤安排房间的人是杨悦晴。可是杨悦晴也是无辜的。虽然她在案发时间段里消失了15分钟,可经过证实,这期间有5分钟她是在客人房间处理问题,还有5分钟用于往返路程,剩余的那5分钟据其她本人交代是去解手了。即便她动作再怎么利索也不可能在5分钟里完成诸如杀人、分尸、转移尸块等一系列操作。难道说缪义欣关于“胶渍”的推理是错误的?对于杨悦晴和靳鸿傧的调查似乎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于是专案组只能希望从那个名叫田仄伦的人身上发现新的突破口。
田仄伦,江湖人称田爷。男,离异。50岁,初中文化。20年前,他曾因寻衅滋事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出狱后他以经营网吧游戏机厅为生,这期间他挣了不少钱,因此也购置了多套房产。当初靳鸿傧和倪仙燕正是通过宋科贤从田仄伦那里购买下了现在的公寓。这层背景把两起凶案的关键人物全都串了起来。
6月21日
“那狗日的耍诈,讹了老子一把。真是死有余辜。”得知宋科贤的死讯后,田仄伦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恨。即便在刑警面前,他依然我行我素口出秽语。嫌疑人不停摸着胳膊上的纹身,似乎是在刻意彰显着自己的江湖身份。
“哦?被害人是怎么讹你的?”
“当初,我有一套房子就算是让这小子给贱卖的。”
“仔细说说呢。”
“我名下房子多啊,有的还是房改房,所以过户时要交的费用就特别多。卖房时,大家就说好了,我的报价就是到手价,所有税费我不管,都让买家自己交去,当时候那个姓倪的妞儿也在。可到了正式签约的时候,姓宋的那孙子出了阴招,在补充协议里加了一句‘过户时产生的税费由买方承担,以5万元为上限’。他奶奶的,就因为这句话,害老子白白丢了30多万。”
“那你可以赔付违约金暂停交易啊?”两位刑警不太相信田仄伦的脾气愿意咽下这个哑巴亏。
“道儿上的兄弟都帮我打听了。当初这孙子就是瞧准了我着急用钱,所以才玩了这么一出。本来也就10万的定金,后来被他改成了25万。我还以为这小子提高定金额是为我好呢。事后才知道,一旦我违约至少得赔付双倍定金,也就是50万。那我岂不是亏的更多?他姓宋的要是正儿八经地替买家着想,那老子也就认了。可那孙子居然和姓倪的妞儿搞在了一起。妈的,拿着老子的钱去哄女人开心,真他娘的欠干。”
缪义欣故意干咳了两声,似乎是在提醒对方注意措辞。
“再后来呢?听说你去他家闹过,还扬言要杀了他们一家?”
“没错,是有那么回事儿,因为我越想越气。要换做二十年前,我真能一刀捅了他。可我现在上岁数了,出大格的事情我不会做。但别人让我不舒服,我就要给他心里添些堵。”
“哦?你都是怎么给他添堵的?”
听到这句话,田仄伦一时间哑然了。而缪义欣的眼神里则透露出一丝请君入瓮的意味。
“你在案发当晚去了紫渊山庄的客房部是吗?”
田仄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看来警方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接下来所说一字一句都得格外小心。
“是。不过我连宋科贤的面都没见到。他的房门锁着,我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回应。不信你们可以去调看监控。”
田仄伦是真不知道酒店楼层里的监控是个摆设,还是熟知内情却故意多此一言,缪义欣并不清楚。
“你是几点到达他房门外的,呆了多久?”
“晚上10点钟出头到的,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大堂经理并没有告诉你宋科贤的房间号,你又是怎么找到他房间的?”
“我先上了2楼问了服务生,他说这层楼当晚没人入住。然后我就去了3楼,又问了另一位服务生刚刚入住的客人在哪个房间,对方直接就告诉我了。不过我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出来答应,我都怀疑是不是那服务生记错了。于是又敲了敲302周边两个房间,依然没有反应。”
宋科贤被安排在一间周边都没有住人的房间,由此看来,田仄伦似乎并没有在说谎。不过为什么田仄伦反复敲门后,里面却无人作答呢?莫非那时宋科贤就已经遇害了?可是法医提供的死亡时间分明是在22点40分。
“你大概是几点敲门的?”缪义欣抛出了疑问。
“22点一刻。”
那时宋科贤应该还活着,可他为什么没有答应?难道是被犯人控制起来了么,或者眼前的田仄伦是在信口雌黄混淆视听?
“之后呢?”
“然后我就回去了呗,难不成还开房过夜啊?”
“假如你见到宋科贤,打算怎么对付他?”
“这……”
“听说你当时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
“那……那是…….”
“你是自己说,还是想让我们搜出来。”柳川嵘说着,掏出一张搜查令。
“那里是一个罐子,里面装了油漆和鸡血。”
这一供述和在302房间外侧门把手上检测出的红色物质对应上了。与此同时缪义欣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宋科贤时,对方衣服上大块的红点。于是警官继续问道:
“这种事儿你不是第一次干了吧?”
田仄伦心头一惊,似乎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先前干的坏事儿,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就被警方发现了呢?
“十天前吧,我把他车玻璃砸了,然后往他车里泼了半罐那玩意儿,然后还剩半罐。我就想再给他一些‘颜色’看看。”
“你是怎么知道17号那晚他去了酒店?”
“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在他家楼下蹲着,他的车牌号我认识。那晚他开车的时候就被我逮着了。”
事实一经坦白,所有的细节似乎都被严丝合缝地衔接上了。原来这些日偷偷跟踪宋科贤的人就是田仄伦。
“被害人要是给你开了房门,你打算往哪儿泼啊?”
“就泼他身上,让他出门的时候见不得人。”田仄伦说着,眼睛发亮,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描述一件违法犯罪的事情。
“那半罐东西还在吗?”
“里屋放着呢。”
“一会儿把东西交出来。我再问你,本月10号晚上到11号清晨,你在哪里?”这句问话是在调查倪仙燕案发时田仄伦的不在场证明。
“和弟兄几个喝了酒,9点多钟散了之后就回家歇着了。”
“在哪儿喝的酒?”
“城西的劲松饭店。”
“家里就你一人?”
“就我一个啊,快乐似神仙。”
田仄伦结过两次婚,一次是在他入狱前结的,一次是在他出狱后结的。不过有些人压根就不适合结婚。两次婚姻都如过眼云烟,空欢喜一场。
“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没人啊。为什么要给我证明?”
“因为那天宋科贤的妻子当晚遇害了,地点也是在紫渊酒店。”缪义欣选择主动出击,把这个重磅消息给放了出去。
田仄伦因为房产和宋倪两人结了怨,事后他还去倪家闹腾过一次。在倪仙燕遇害后的第二天,老田又把宋科贤的车给砸了、泼了。而就在刚才,他还说宋科贤死有余辜。他的这些举动似乎都在昭示自己就是那个穷凶极恶的犯人。
“你们……要弄清楚啊,两码事儿啊。我……我是恨宋家人不错。但人……人不是我杀的。”说这话时,田仄伦低下了头,可屋里的光线却并不刺眼。
“所以你再想想,有没有谁可以给你提供不在场证明?”
“我……我没有。但是你们可以调看录像啊,我那阵子压根就没去过紫渊酒店。”
“酒店的监控坏了。”缪义欣又抛出这么一句,等于枪毙了田仄伦的不在场证明。
“……那你们可以问问酒店的人员,我要是去酒店的话,总有人会遇到过我的对吧?你们,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去把那半罐掺了鸡血的油漆拿出来吧。违法乱纪的事儿,以后别干了。”
经过技术科比对,那半罐红色物质同宋科贤座驾里残留的“油漆”以及从302房间门把手上提取的“红斑”,有着相同的化学成分。后经饭店员工证实,田仄伦的确在17日晚22点一刻左右出现在酒店的二层和三层并向服务生打听宋科贤的下落。
缪义欣的脑袋成了一口沸腾的锅,田仄伦、靳鸿傧、杨悦晴、吴春秀这些人名在里面不停翻滚着。刑警慢慢闭上眼,把主要线索逐一梳理了一遍。
倪仙燕案中,336对面335房间的猫眼上方留有两片胶渍,表明犯人曾用胶布把纸巾粘贴在房门外侧以遮挡猫眼。而在宋科贤案中,302对面的房门上却是干干净净的。缪义欣由此推断出,要么入住335房间的阮淮冰认识犯人,要么犯人可以在第二次作案时将被害人安排在一间周边没有客人入住的客房。前者把矛头对准了阮淮冰的同事靳鸿傧以及他的邻居吴春秀,而后者则把聚点投给了杨悦晴。通过警员小王的口述以及樊娟的证词,一名叫做田仄伦的人也进入警方的视线。这人被宋科贤设计白白损失了三四十万元。田仄伦因此还对被害人实施过跟踪、报复、恐吓等行为。
靳鸿傧——倪仙燕的前夫。倪仙燕遇害时,他声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而宋科贤遇害时,靳鸿傧正和同事阮淮冰在一起夜宵。入住酒店期间,他只在13、14日的晚上离开过酒店。据其本人声称,一次是去了宋科贤那里,一次是去了老倪家。两次出门时他都没有带包,因此没有转移尸块和作案工具的条件。
杨悦晴——紫渊山庄客房部的经理。无论是在倪仙燕或是宋科贤案件中,她都没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可她的不在场证明又并不充分。其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警方的注意,那便是宋科贤被安排入住了一间四周无人的客房,而这正是杨悦晴一手操办的。
田仄伦——所有嫌疑人中作案动机最为充分的那个人。因为房产事宜,他与宋、倪交恶,曾扬言要杀了宋科贤一家。在倪仙燕案中,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紫渊山庄客房部的工作人员证实案发当日没有见过这个光头猛男,监控里也没有他的影像资料。要想避免被一楼大厅的摄像头拍到,除非绕开正门,从客房阳台那里徒手爬上3楼。案发当天下有倾盆暴雨,倘若田仄伦由户外进入屋子,必定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可是现场取证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类似的蛛丝马迹。而在第二起案件中,田仄伦离开酒店后不久,宋科贤便遭杀害。除非他田某人从正门离开后又从阳台翻窗进入,否则无法完成犯案。
吴春秀——宋科贤的姘头,她对这男人的感情恐怕是又爱又恨。小三上位、报复渣男或许是她杀害倪、宋二人的犯罪动机。倪仙燕案发2小时前,吴春秀还与被害人发生了激烈的口角。而在宋科贤身亡时,吴春秀声称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碰巧的是,吴春秀还是阮淮冰主任的邻居。
倪仙燕遇害后,336房间的一张房卡凭空消失,直到宋科贤案发时,这张房卡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被害人上锁的公文包里。在这张房卡上,只检测到了倪仙燕和宋科贤的指纹,却没有前台工作人员的指纹。缪义欣由此推断,持卡人先清除了房卡上的指纹,然后再人为地沾上了两位被害人的指纹,就此可以认为持卡人便是凶犯。
如果罪犯只有一人,在1V1的情况下制服被害人恐怕并不容易。有没有可能是多人同时犯案呢?宋科贤被害时,杨悦晴,靳鸿傧,田仄伦,吴春秀,他们四人身处不同的地方——杨悦晴去了客房,靳鸿傧在酒店小餐厅,而田仄伦则自称离开了酒店,吴春秀声称是在家中。似乎只有行踪并不确定的吴春秀和田仄伦两人有联手的可能性。
而在倪仙燕案件中,杨悦晴没有充分的作案时间。鉴于靳鸿傧在离婚后依然给倪仙燕话费充值,他应该不是杀害倪仙燕的凶手。如果存在合谋同时杀人,最有可能的组合又是吴春秀和田仄伦两人。可是吴春秀曾向警方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那便是宋科贤声称自己察觉被人跟踪,后经过警方排查证实,跟踪宋科贤的人正是田仄伦。如果吴春秀和田仄伦是共犯,女方又为何要出卖自己的同伙儿呢?
此刻的缪义欣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每一条线索指向的出口都是一个死胡同。他在迷宫里东冲西突,四处碰壁,跌跌撞撞。
对比两具尸体,犯案手法存在着一些相似之处。倪仙燕和宋科贤都被人割去了从鼻下至上颈的部分,两人的心脏也都被人摘除。区别在于,倪仙燕被人砍掉了左手,而宋科贤则是被人砍去了右手,这是其一。其二,倪仙燕的尸体被分解成了好些块,而宋科贤的则相对比较完整。通过对比尸体切割面,法医认定两具尸体是被同一把小斧头所肢解。
分尸是仇杀泄愤的表现。因为倪仙燕遇害当晚伴有雷雨,雷声可以掩护切割尸体的动静。而宋科贤案被害时,由于少了这层掩护,所以凶手没有对尸体做进一步肢解。不过凶手为什么要取走两名被害人的心脏、腭颈、以及一只手呢?为什么女人是少了左手、而男人却是右手呢?这仅仅是出于记忆的偏差,还是其中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再有,倪仙燕案发现场,死者的耳环不翼而飞。而在宋科贤的犯案现场,被害人并没有丢失财物,只是他的手机不知所踪了。警方通过合法渠道调取了宋科贤近期的短信、微信、QQ记录,并未发现疑点。那么宋科贤为什么会出现在妻子遇害的酒店,这至今仍是一个谜题。
不过现在最令警方感到头疼的是,他们依然没能发现犯案工具和被带走的尸块。客房部的入口位于酒店大堂一楼,而且全都被监控所覆盖。考虑到斧头和尸块加一起的体积不小,刑警们一开始便锁定了那些在案发后带着背包或是旅行箱离开酒店的客人以及员工。专案组的小李等人曾奔赴外地调查退房的客人。不过这些人都在宋科贤遇害时身处异地,因此洗清了嫌疑。
缪义欣也曾做出这样一个推断:会不会是凶手把尸块和作案工具简单打包后,从房间阳台扔到楼下的篱笆地。之后犯人离开大楼,捡走了东西,如此便可以绕开大堂的监控。可是,阳台这一侧的房间全是湖景房,不少客人又都喜欢呆在阳台吹吹风、看看湖,特别是在凉快的夜晚。一个重物从高空抛落,难免会引起房客们的注意。由此看来这种方法过于冒险,不到万不得已,断不可行。
因为336的房卡出现在宋科贤上锁的公文包里,警方还调查了他的亲戚朋友。可宋科贤的老家在外地,宗族里只有他一人来到本市打拼。就目前掌握的资料而言,他的姘头吴春秀是最有可能知道公文包密码的那个人。尽管这女人对此失口否认,可警方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缪义欣面前的烟灰缸里填满了一截截烟头,可他的手边依然星火点点。这行干了快20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公安厅的领导对这两起案件都颇为重视。这阵子,媒体们也对连环杀人案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各方都需要一个真相,谜题也需要一个答案。刑警清楚地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者:尚无为
WEI:我生之初尚无为(shangwuwei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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