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读书笔记 | 景天赐，我看见的脸（二）

夏天的傍晚，夜色从运河上升起来，黑暗渐渐弥漫开来。

花街的西边走来了一个人，矮小，一身黑衣。她就是老太太秦环，是福小和天赐的奶奶。秦奶奶穿过花街，绕到东大街，再从西大街绕回来，从石码头拐进花街。在她的背影即将被黑暗吞噬之前，初平阳、杨杰、易长安站起来，光着脚跟了上去。因为老太太是天赐的奶奶，所以，他们没有带天赐。

秦奶奶穿过花街，快到易长安家时往左一拐，黑洞洞的教堂就歪斜着杵在那里。三个孩子躲在墙角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星星又多又亮，让人直担心夜空就要兜不住它们了，随时可能掉下来似的。

秦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教堂的门锁，两扇木门吱吱呀呀地叫着，被打开了，声音紧急、明亮。也可能这只是孩子们心情紧张的缘故，偏安一隅的教堂木门又能发出多大的声音呢？

教堂里没有电灯，秦奶奶在黑暗里消失了半分钟。然后，老太太划亮火柴，点亮蜡烛。光让她的背影极其巨大，满满地堵住了教堂的门，一直延伸到孩子们的脚前。

秦奶奶转过身，向教堂门口走来，孩子们赶紧往后缩了缩。 在缩回去之前，初平阳一眼看见了墙上巨大的十字架，没有了老太太的遮挡，烛光照亮了十字架，以及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外国男人，还有那个外国男人光脚穿着的解放鞋上的一道道鞋带......

当然，十字架、外国瘦男人、解放鞋、鞋带都是木头雕刻出来的。这就是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只是这个耶稣是穿鞋的，而且穿的是解放鞋。穿解放鞋的耶稣，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把镜头拉回到那个夏天的夜晚。

秦奶奶走到门口，关上了教堂的门。孩子们松了一口气，杨杰一挥手，“上！”仨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教堂门口，在门板前趴到了地上，歪着脑袋顺着门板的缝隙往里看。他们看见了秦奶奶跪在蒲团上，面朝十字架和那个外国瘦男人，有节奏地点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如蚊蝇一般细小，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真的飞来一只蚊子。秦奶奶侧了一下身子，抬手驱赶蚊子，初平阳看见秦奶奶左手捧着一本书，一本厚厚的书。后来他才知道，这本书就是《圣经》。

可秦奶奶根本不识字啊，她为什么要拿一本书呢？初平阳清清楚楚地看到，秦奶奶赶完蚊子之后，还用手翻了一页，她是在念书吗？

谁家的狗叫了几声，秦奶奶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可依然听不清。担心被发现，又是杨杰挥了一下手，“撤！”三个孩子撅着屁股退到教堂外的石板路上，这才直起腰，跑到了石码头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是终于掀开了秘密一角的兴奋。

对于秦奶奶经常孤身一人去那个岌岌可危的教堂，孩子们充满了好奇心。平时和蔼可亲的秦奶奶、同伴景天赐的亲奶奶，一到去教堂的时候，就变得隐秘、古怪，甚至让人恐惧。四条街上，只有秦奶奶一个人进教堂，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所以，他们一心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在那个暑假，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继续着他们的偷窥。

某一天，初平阳突然听到秦奶奶的嘴里念出了四个字：耶路撒冷......

对初平阳来说，这陌生的字眼听上去奇怪而悦耳，只是，他不敢肯定秦奶奶说的到底是什么。杨杰说是“一路撒冻”，要不就是“一路瞎蹦”，易长安却说是“野猪瞎蹦”。

争着争着，声音就大了，一个没留神，他们被秦奶奶发现了。老太太并没有怪罪他们，而是把他们叫了进去，让他们帮助她认字。

掐头去尾的书，繁体字，夹杂着他们也不认识的字，连蒙带猜，不明所以的文字，昏黄的煤油灯，满屋子呛人的煤油味......这地方还是有着让他们不知深浅的神秘。

临走时，初平阳鼓起勇气，问秦奶奶刚刚念的是“一路瞎蹦”吗，老太太迷惑了，翻开书，一个字一个字指着看，“你说的是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对，就是耶路撒冷！”

这是初平阳第一次清晰地听见和说出这四个字，他甚至都没想起问问秦奶奶，这四个字是啥意思。从此，这四个字总是会不经意地钻进他的脑袋里。

耶路撒冷，初平阳就是觉得这四个字很美，美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很难理出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