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喜欢我。
这是我嫁人后才知道的事儿。
他攻打月部,生灵涂炭,最后却说,「一旦两族联姻,本汗王便会长久保护月族。」
我才不相信他冠冕堂皇的鬼话,可是月部的百姓却被他耍得团团转。
于是,万民逼我 「出嫁」。
他们将月部的救世主,也就是我是夫君绑了起来,辱骂伤害,逼着他送出自己的妻子。
我被可汗安排在了未央宫。
接下来,未央宫内,十里红妆,狗皇帝竟然以中原的婚娶形式迎娶我。
他册封我为「萨仁图雅王妃。」
在夷话中,萨仁图雅是月亮的意思。
那个狗皇帝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那个摘月的人。
我偏不让他如愿以偿!
我拒绝穿嫁衣,凤冠霞帔剪的稀碎。
女婢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就去找狗皇帝。
他手中紧握马鞭,眉目粗犷,大步流星来到我面前。
既然王妃不喜欢中原嫁衣,换上月族的。」
我阴阳怪气笑起来,「此生,我只穿一次嫁衣!」
狗皇帝没有生气,深邃的眉眼里满是深情。
来人,取凤袍来!」
我拔出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脖颈。
他眼中闪过异样,站在原地淡淡开口。
死才是最容易的,月儿,你不会那么傻,月氏部落千千万万的百姓都等着你我大婚。」
你威胁我?」
月儿,我怎么会威胁你?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
我是月氏人,身上留着家族血脉。
父亲是月氏部落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深圳皇上器重、百姓爱戴。
他常说,「我们月氏人是天生的勇士,保家卫国、马革裹尸。」
父亲的教导,我始终铭记于心。
我想过无数次要杀了狗皇帝,理智却告诉我,杀了他还会有新皇继位。
狗皇帝的兄弟更为残暴,食人肉饮人血,倘若他登基,我月氏族怕是会灭族。
我被他***在未央宫,见不到妹妹。
大婚当日,女婢为我换上明黄色凤袍,五铢凤冠。
我的饭食内被放少量软骨散,沉重头冠压的身子摇摇欲坠。
婚礼祭典在蚩尤部千年神圣的天门殿内,高高的台上摆满象征百年好合、仙寿无双的圣物。
九龙鼎内放置的吉禾,散发着淡淡幽香。
我被女婢扶着来到狗皇帝身上,他刮掉满脸的胡子,露出一张俊朗粗狂的脸来。
大掌托着我的腰身,一步一步来到祭台前。
王公大臣和万千百姓远远站在殿下,套头仰望着帝后大婚。
我朝狗皇帝莞尔一笑,他满脸诧异,眼底露出希翼来。
尖利的簪头刺进掌心,顿时令我清醒不少。
我嘲讽一笑,随即发疯似的推开他,挥舞宽大的袖子打翻圣物。
鲜血顺着掌心汩汩直流,我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紧拳头殷红的血液流把吉禾染红。
蚩尤族认为不详之事,我在大婚当日做了个遍。
殿下一片哗然,连一旁的巫师都瑟瑟发抖,护卫立即跑来。
我望着狗皇帝冷笑,只见他挥手喝退手下,眉心紧锁朝我走来。
月儿,当心手。」
药效的缘故,我浑身无力瘫倒在他怀中。
狗皇帝打横把我抱起,对众人宣布:「典礼结束,王后受伤,尔等自行褪去。」
他亲自为我包扎伤口,关切地问我疼不疼。
比起心痛,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狗皇帝自顾自说,「月儿最怕疼了。」
紧紧扼住我的腕,假惺惺地吹了吹伤口。
我阴冷一笑,「真心疼我,就放我走。」
月儿,我答应你会和你相守一辈子。」
狗皇帝的话令我作呕。
我讨厌他触碰我,讨厌他说情话。
拿开你的脏手!」
他目光里带着忧伤,「月儿,我说过要给你最好的。哪怕是整颗心,都愿意给你。」
我轻笑一声,点头。
好啊,那就把你的心挖出来,送给我。」
他浑身一僵,放下我的手,环视整间屋子。
未央宫、椒房殿、夫妻同饮合欢酒,我记得,你说想要羡煞众人的宠爱婚礼,这里所有的摆设都按照你的喜好,月儿,为何还要不高兴?」
我嗤笑,「夫妻?我们算什么夫妻,轩辕弘,我早就嫁人了。你用阴险的计谋把我抢来,给我不想要的一切,这不叫婚礼叫抢占!」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我韶华年纪的妄想罢了。
被族人抛弃,献给狗皇帝,这样的宠爱谁稀罕谁要!
一想到我的家人,眼眶里泪意更加汹涌。
他手足无措,「对不起,我又惹哭月儿了。」
我揪住他的衣领,恨得咬牙切齿。
年少的梦是我无知造成,现在我每晚就梦见自己杀了你。」
他浓密纤长的睫毛湿润了,颤抖着。
我很清楚,他一贯会装可怜惹人心疼。
看清他真面目后,我冷硬心肠,对他的行径不屑一顾。
我时常想,若非当日心软救了他一命,是不是我的族人就不会被无辜惨死?
彼时,我是月氏国大将军的女儿,他只是蚩尤国送来的羸弱质子。
我和他一样,在王城中受尽排挤。
他是弱国质子,在王城受屈辱也是常事。
而我,父亲虽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娘亲却是中原人,月氏向来对中原人厌恶。
我父亲也不例外,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娶我娘亲。
关于娘亲的记忆,我是从照顾我的奶嬷嬷口中得知。
娘亲生我时难产而死,临死之前她拼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告诉父亲,一定要把我抚养长大。
因为这一半的中原血脉,所以长相和月氏人大不相同,奶嬷嬷说我像极娘亲。
月氏一族世代在大漠,这里的人身材高大,皮肤偏黑,眉眼深邃。
我则肤若凝脂,鹅圆脸盘,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红。
从镜子里看自己,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像父亲。
眉骨和鼻梁都很高,眼睛也是湖蓝色。
王城里的皇子公主并不喜欢我,她们痛恨中原人。
因为中原的王朝富贵无极,粮草兵马无数,若不是借着天险、地形、铁骑,我们都会被吞并。
他们还认为中原人狡诈,最会魅惑人心,故而都离我远远的。
第一次见到轩辕弘,他正被宫里的太监用鞭子抽打,说是他偷了御膳房的卤鸡。
凛冽寒冬,他却穿着单薄的衣衫,长鞭打在身上衣物裂开,瘦小的身躯血肉模糊。
那年,我十二岁,他十四岁。
一个是被众人厌恶的将军府千金,一个是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的质子。
重伤过后,他高烧不退。
是我花了钱用父亲的名头威胁太医救了他。
那是的他瘦小,羸弱,醒来后看到我如惊弓之鸟。
他跪在地上向我磕头。
不用谢,顺手罢了。」
他倔强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恭送我离开。
我极少去王宫,常常一袭红衣如果骑在追风的马背上在绿洲驰聘。
自在又潇洒。
两年后,我族越发壮大起来,同周围小国结为同盟。
大宛派来王子前来示好,这王子肥胖不堪、相貌丑陋,偏偏在宫宴中看上了我。
他趁着我喝醉之际,在王宫偏殿想行苟且之事。
身上的衣物被撕碎,我屈奋力挣扎,抓破他的脸。
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眼冒金星。
突然,砰地一声。
一名身材高大的奴隶举起花盆狠狠砸在大宛王子头上,鲜血顺着额角不断落下,醒目骇人。
我浑身瑟瑟发抖,胡乱用账幔裹住自己的身体。
奴隶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熟悉。
是他,轩辕弘。
他扔过来一套宫装,背过身去,沙哑着声音说,「穿好衣服快走。」
我吓得不敢有半分迟疑,换上衣服就跳下床。
看到躺在地上的大宛王子,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揣在他命根子上。
不料,他竟清醒过来,扼住我的脚腕,口中骂骂咧咧。
轩辕弘眼疾手快,骑在他身上疯狂击打。
两人力量过于悬殊,轩辕弘的瘦弱身板很难抵抗得住大宛王子。
看到他被大宛王子压在身上,掐住脖子,面部青紫。
我颤巍巍从怀中掏出匕首,哆嗦着威胁。
大宛王子大手一挥,打翻了我手中匕首。
轩辕弘拾起掉落在手边的利刃,猛烈刺入他胸膛。
大宛王子眼睛瞪得浑圆,低头看着扎在心脏上的匕首,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完就重重摔在地上。
我吓傻了,脑子里混乱一片。
王子死在月氏王宫中,势必要引起两国之间的结盟。
正慌乱之际,轩辕弘早已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热乎乎的血迹。
那双黑眸亮的出奇,异常冷静,像一头凶猛的豹子。
他看着我,道,「快走!」
我吓坏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事发过后,大宛王子的死并没有牵连到我,甚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是轩辕弘承认自己杀了他,只说是不堪屈辱,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我。
我并不知道,他还被大宛王子打断三根肋骨。
两年前,我救了他一命。
两年后,他为了我杀了大宛王子。
以前,父亲是我心中唯一的勇士。
现在,又多了一个轩辕弘。
我们月氏人热情奔放,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喜欢轩辕弘,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可他竟然拒绝我。
听到父亲要为我选夫君的消息,又跑来找我。
我天真的以为他要来表达爱意。
他漆黑的眸子犹如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月儿,祝福你,能遇到相爱的人。」
我怒了,「轩辕弘,你明知道我喜欢你,特意跑来消遣我吗?」
他脸上带着忧伤,无辜又委屈,眼圈红红的,倔强隐忍。
这性格和我一模一样。
终究是我忍了下来,我把定好的婚事拒了。
我想着,轩辕弘肯定是喜欢我的,可能因为身份的顾忌,所以才如此克制。
他回了王宫,许多天不联系我。
我很着急,托了相熟的太监询问,才知道他病了,被挪去已荒废的破败宫殿中。
我不顾拦阻去看他,偷偷跟太医学习医治风寒医术。
殊不知,他染的是疫病。
月儿?」
深情的呼唤打断尘封已久的回忆,我回过神来。
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缓缓抬起手臂。
原本白嫩光滑的肌肤上,狰狞的青紫疤痕,宛如蛇身蜿蜒曲折盘踞在手臂之上。
我自嘲地笑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狗皇帝满脸错愕,他手指轻颤,刚想抚摸上去。
就被我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啊,轩辕弘,还记得吗?你染了疫病,我傻傻天真去照顾你,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疫病蔓延之势,超乎我们的想象,席卷整个月氏部落。」
狗皇帝眼中带着忧伤,轻声道辩解,「月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大声笑起来,身子跟着震动,眼泪都笑出来了。
不知道?这话你骗别人可以,骗我不行。」
这场疫病来势汹汹,宫中太医皆认为是我引发的,可我又奇迹般痊愈。
所以,联合巫医向皇上请愿,取我的血为药引,方能解了这瘟疫。
皇上最心爱的小公主未能幸免,当即答应下来。
我父亲为保我性命,同皇上与理据争。
可是,无数百姓染病暴毙,家破人亡。民情悲愤,所有人把矛头一齐指向我。
我成为药引后,被喂下无数奇怪的汤药,剜肉、取血。
身上的痛苦,不抵我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想死却不能死,活着却要承受万般痛苦。
蚩尤国趁月氏内乱之际,把轩辕弘接了回去。
而我父亲,跪死在皇宫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无人收尸,被万人鞭挞。
狗皇帝紧紧抱住我,不停地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能换回我父亲的命吗?
我想要狠狠掐住他脖子,让他感受到生命在濒临死亡时会想些什么。
可是,被当作药引时我就被奇怪的汤药灌坏了身子,根本没什么力气。
时不时会发寒毒,浑身抽搐,冷汗可以湿透亵衣,痛苦不堪。
我在镜子里看到过发病时的自己,五官扭曲狰狞,如同厉鬼。
这次,寒毒又复发了。
身体不受控制抽搐的厉害,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恐。
如果眼神能杀人,狗皇帝在我眼里早死几百次了。
成婚半月,我的寒毒时常发作。
他颁布圣旨,号召蚩尤国内医者,解开寒毒之人赏金万两。
我轻扯嘴角,冷淡地睨着他。
假惺惺做这一切,是想弥补对我的罪过,还是对千千万万月氏百姓?」
他眉头紧锁,沉默良久,「月儿,我知道你怪我。」
我摇摇头,「不是怪你,是恨,恨不得杀了你!」
他的唇随即印下来,带着狂风肆虐。
湿腻温热的感觉令人作呕,我狠狠咬住他的唇,直到腥甜味儿溢开来。
狗皇帝睁开眼,面带痛苦,松开了我捂着嘴,鲜血顺着指缝流出。
我脸上笑意愈盛,轻声问,「疼吗?」
他怔了怔,点点头。
我目光冷却,凝着他。
疼就对了,但还不够。」
我不喜欢有人时刻在身边,把未央宫的婢女赶走。
只留下一个满脸孩子气稚嫩的小宫女,也免了后宫妃嫔的请安。
未央宫很大,大的空荡。
我很想念我的故乡,我的父亲、家人、夫君。
月圆之夜,我披着厚厚的青狐大氅,坐在廊下看月。
思乡情结越发严重。
我有多久没见庆格尔泰了?很想念嫁给他后那段平淡的日子。
半年前,狗皇帝率领大军进攻月氏。
王城轻而易举被破,月氏皇族的威风不复从前,被五花大绑跪在他面前。
我被抬出来时,看到皇上、太后、皇子和小公主,他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一旁还有无数的尸体,染红了汉白玉台阶。
王宫外,烧杀淫夜的声音里,掺杂着凄厉痛苦的求饶声。
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我的夫君庆格尔泰,奄奄一息地被狗皇帝踩在脚下。
我疯狂地叫喊,求他放过尔泰。
狗皇帝不允,我抓着他的衣角,哭喊,「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放过他好吗?」
月儿,你和他已经有了孩子吗?」
狗皇帝一脸暴怒,他恨不得杀了庆格尔泰。
我竭力靠近他,在耳畔低声说,「还记得你大病初愈那个夜晚吗?那个孩子是你的,杀了他,你永远都找不到孩子了。」
庆格尔泰浑身沾满了鲜血,他无力地瘫在地上。
那个视我如珍宝的男人,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处理完政务的狗皇帝来看我,见我脸色乌青,把小宫女训斥一顿,继而将我抱回寝宫。
是的,即便是有无数妃嫔,他依然夜夜宿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