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20年前的夏天里,我正沿着一条长长的小碎石铺就的下坡路,走向外婆家。

那路的两边各有一户人家,靠右边的那户紧挨着一条水渠,水渠里的水正从山坡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子里出来,不知要去向何方。当我走在这条路上时,总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沿着路边边的时候,低头看向那个变出水渠的杂草丛生的黑洞。一边害怕自己会掉下去,一边又在猜想这个洞通向哪里,洞里藏了什么,这个洞是怎么钻过山坡的。

01

水渠的来源是神秘的,连带着住在水渠旁边青砖瓦房里的人,也沾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因着这户人家是住在水渠边上的,所以他们家与别人家不同的是,进入院子前要先过水渠上的小桥,而连接院子的,除了小桥还有一扇铁栏杆的大门。每一次经过,我总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他家的院子。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桥,院里干净整洁,安静雅致,庭前有花圃,还有青绿的大树,这是我透过铁门的缝隙所能窥见的,也是当时的我所向往的。

我一直都想,要是能去他家院子里看看该多好啊!而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机会。院子的女主人和外婆熟识,但这位我称呼徐婆的人,却从未邀请过我去她家玩,我对她的感觉一直都怯怯的。

徐婆经常到外婆家来,从她家来外婆家只要沿着池塘边走一小段距离就到了。记忆里,我常常是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她洪亮的大嗓门声了。隔着外婆家门前的绿植篱笆,听着声就知道是她来了,我则赶紧悄悄躲起来。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看到她,是因为她的大嗓门还是因为她总喜欢对着我问东问西?亦或者是因为她长得高大还时常抽烟?总之,我始终觉得徐婆和其他的农村妇女不一样,这大概便是我不敢靠近的原因吧。

徐婆也好像真的只与外婆能说得上话,她也不太与其他人往来。听得外婆说,他们家是没有土地的,而外婆家有块田就在她家院子前,外婆便给了点地让她做菜园种菜。所以她便常来外婆家,不是过来送还点东西,就是来借点什么,再趁机说说闲话。外婆也很乐意和这样体面的女人来往,仿佛能显得外婆也是和徐婆一样的体面人。

院子里的青砖瓦房里除了有徐婆,还有徐婆的男人。但我从没有正面见过,只依稀瞧到过一个穿着白背心的人,摇着一把蒲扇,正从院子里走进堂屋。如果说徐婆与众不同,那徐婆的男人就更神秘了。他几乎不出门(这话还是徐婆自己说出来的),在家里要么看看报纸要么看看电视,再或者侍弄侍弄花草。别人正在忙农活忙生计的时候,而他正悠闲地休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那个年代里有工作单位的人,他有退休金,所以不用像农村里的庄稼汉一样干农活。

青砖瓦房也有热闹的时候,在池塘这边的外婆家,我都能听到从他家院子里传来的小孩子的吵闹声。每年的暑假,徐婆的孙子孙女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终日干净整洁的院子,也会因为孩子的到来多了散落在地上的玩具。孙子孙女来了,让徐婆变得高兴又忙碌,只有她的男人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我行我素,只是在孙子孙女叫爷爷时传来几声应答。

徐婆一家,让我一直充满了好奇。他们家过得就像隐士高人一样,与外界素少来往,大门也是常年关闭着。如今,我再次踏上这条老路时,院子里的景致能被我一览无余,因着人不在了,索性连大门也没有了,管他阿猫阿狗都能来。庭前挺拔墨绿的桂花树,还有正在开花的山茶花,地坪上长出了青苔,缝隙里成了野花野草安家的好去处。青砖瓦房的窗子上,一扇窗户半开着,仿佛能听到晚上风刮过时发出地砰砰声。从前没有进得来的院子,如今我轻而易举就进来了,只因为院子里的人都不在了。徐婆的儿女们一直住在镇上,没有谁会想住这儿来,院子便荒芜了下来。

看着满目的荒凉,我在心里经不住长叹一口气。人不在了,这里虽荒废着,但依然能看出主人生前是多么懂得生活,多么会打理家的人。

02

与这座院子类似的,但又大不同的便是左边院子里的红砖楼房,破败衰落,年久失修,杂草丛生。像极了电影里久无人居的老宅子。关于这座楼房的回忆,我能想到的是当年的燕子姐姐。

我喜欢去外婆家玩,因为外婆家那有很多玩伴,燕子姐姐就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伴,说起来她还算得上是我的表姐。那时候,燕子姐姐和家人还住在红砖楼房里,我喜欢去找她玩,喜欢走她家长长的楼梯,从厨房里直接上到二楼,站在楼上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一次我去找燕子姐姐玩,她正在写作业,说不能跟我玩,还说我是一个小孩子不会写字。我有点不太高兴,是在嫌弃我小吗?我撅着嘴跑到屋外面,一个人蹲在院墙边看花,看蚂蚁在地上爬。可能是燕子姐姐写完了作业,她出来找我了。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她刚写作业的桌子前,铺开一张纸,递给我一支笔,教我写字,并郑重地写下她的名字,教我认。我很开心,我也可以写字了。但燕子姐姐却幽幽地说:“等暑假过完,我就要去别的地方上学了,到时候你就看不到我了!”

“燕子姐姐,你还会放假的啊,放假了我可以来找你玩!”我天真地回答。

燕子姐姐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教我写字。等到我再一次去外婆家时,我再也没能跟燕子姐姐玩耍了,只见到她家院子的铁门上了锁。“哎,可能她跟我一样去外婆家了吧!”

可是后来的几次去外婆家,都没有见到燕子姐姐,也没见到燕子姐姐的家人。我这才从大人的口中得知,燕子姐姐一家搬到另一个镇上去住了,因为她的父母在那工作,她的哥哥也在那上学。

打那以后,每次经过她家,我都会向里面张望,甚至踮起脚尖,想趴到围墙上看,好希望能看到燕子姐姐在家里。可是她家墙角的枣树结了一次又一次的枣子,直到枣树上挂满枣子的枝条伸到了院墙外,我还是没有见过燕子姐姐一家人,再也没有人能在院子里为我摘枣子吃。

如今,又从她家门前经过,看到的是残垣断壁,铁门虽锁着,可院子的前坪上长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就连二楼的窗子都有好几个掉了下来。墙角的那棵枣树已经不复当年,渐渐老去,而当年那棵不起眼的桃树,却张牙舞爪地铺张开来,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前坪。曾经让我生畏的红砖围墙,此刻在我眼里也变得不堪一击。

燕子姐姐一家早已不再这儿住,燕子姐姐去了哪里,真的就像燕子一样从我的童年里飞走了。只怕再见面,我也不认识那个当年的燕子姐姐了吧!红砖楼房里的回忆,也随着燕子姐姐一家的搬走,再也无迹可寻。

有人老去,有人离开,有人长大,人生仿佛就是在这之间兜兜转转。而房子的记忆就像剥落的墙壁,一点点消失,直到没有人再记起。我曾经羡慕向往的青砖瓦房的院子,也在落败了。那个红砖楼房里写字、玩游戏,打枣子的身影成了远去的一道微光。

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人生一场分别在所难免。不知道再过若干年后,失了主人的房子是否还会在,是否还会有人记起这里曾住过谁。我们学会接受离别,但总有些东西会在原地等待,等一个回忆,等一个交代,等一个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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