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此有意义也有意思

今天上午,山东女散文家沙龙第23期名家讲座活动圆满成功。感谢丛教授的精彩分享,不仅是讲散文世界的意义和意思,也是讲文学世界的意义和意思、讲人生世界的意义和意思。

丛新强是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文学教研室主任,还兼任山东省当代文学研究会主任等。这次讲座的题目看似讲散文世界,但不限于散文世界,文学的,人生的,世界的,终极的,蓦然给我们打开了若干扇窗子,大量的信息、新鲜的理念、丰富的知识点让我们应接不暇,很多是平时不曾涉及和思考的,也有很多颠覆性的观念,只有记录下来,慢慢消化。

文学的主流性问题。文学从来不是主流,不是中心,也不曾被边缘,是个体化写作,又要超越个体化,达到一种普遍性、多元性,如果纯个体化,就没有交流的必要了。文学创作是把一切转化为自己的精神资源,当然因为境界不同、转化能力不同,转化的有效资源就不同。

文学创作和文学研究在终极方面讲是没有意义的,但人无法体验终极,是有限的肉体,有限肉体体验不了无限的意义,所以在一定时光阶段就会有意义,追求一种终极精神,追求有限的意义,面对终极过程中的无,实现一种有;通过这种有,表达一种无,无是有之后的无。没有荣华富贵,怎知穷困潦倒,只有从高处到低处的体验,才是好的文学作品的来源。

文学越想的多,越写的差,越准备的充分,越写的差。文学的经典是对过去美好生活的一种挽留。文学不是为了创建将来美好社会来为它服务的,而是为了挽留。挽留一个过去的时代,一个过去的人生。文学是向后看的不是向前看。文学本质上是一种倒退,不是前进。哪一部文学经典作品不是一首挽歌,过去的一去不复返,美好的过去了,苦难的也过去了,都不回来了。

生命向前看,意义向后看。

所谓超越也是有限的超越,实现不了无限的超越。就像人在20岁50岁80岁有年龄的区别,但在终极上没有区别,从有限的角度是有区别的,从无限来看又没有区别。如文体有散文、小说、诗歌的区别,这只是表现形式的不一致,在有限的内容表达无限,但终极精神和终极价值是一致的。

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过去古人也面对过,依然没有解决的妙方。过去发生的事,将来一定会发生;现在发生的事,将来也一定会发生。人性没有多少创新的东西,人性从某一方面讲是亘古不变的,古今都一样。

面对虚无,超越虚无,以文学的虚无解决生活的虚无。超越是一种制衡,缺什么补什么,文学是一种补偿,生活不能实现的,文学帮你实现。

散文是情感性表达。形散神聚。光有意思,陷于油滑浮夸;光有意义,陷于刻板沉闷。既要有意义,也要有意思。一看有意思,再看发现意义,三是不断发现意义。

鲁迅的自我剖析。就是自我建构,有自我解构,自己把自己否定掉。意义与意思,互相成全,互相瓦解。把握的一个度,这显示出作家的境界和功底。

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生命,在一生中很少有主动性选择,否则,谁也不愿选择痛苦和苦难。生活本来就很浅薄,文学如果表现的太轻松,就无意义了。生活需要经过蒸馏、升华,才能将生活的血泪变成明珠。西西弗斯无休止的推石上山,看似无意义,无意义就是有意义,追求一种有限的意义。

丛教授从王鼎钧先生的一篇感谢信《我能说的只有感谢》,解读分析一篇好散文的要素。

王鼎钧先生是基督徒,他说有三句话支撑了他一生。

(1)没有神迹,仍然有上帝。

(2)没有教会,仍然有上帝

(3)没有圣经,仍然有上帝

是不是教徒不重要,有没有信仰也不要紧,但内心深处必然有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作依托或依靠,而精神之外,都是手段。

王鼎钧先生的三句话,是他的一种人生立足点,一种文化立场。

判断你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标准是什么?就像与人交往的标准,喜欢和谁交往,讨厌什么样的人,内心里都会有一个标准。

一篇感谢信,融合了经历、思想、人生理想、复杂的意识,表达了一种文学精神、散文精神。

写的质朴,真诚是最有力的武器,真善美,真在首位,没有真,何谈善和美。真理是朴素的。

“感谢天地君亲师,感谢唐宋元明清,感谢金木水火土。”这些话的背后都是文化。我们现在写文章大都写一个事件、一个情感。但所有的文字后面都深有含义。无一字没有来处,人生有,文学也有。

“你们给我的、远远超过我应该得到的,我心中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也远远超过我能够说出来的。”一个人是有限的,语言无奈也无力。我们生活在语言中,人际关系的好孬基本是因为语言引起来的,都是语言的冲突。会说话和不会说话区别很大,谁都不愿意和不会说话的交流,一开口就完。最好的方式是不表达,沉默是金,鲁迅说过“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的时候,就感到空虚。”,有句话是有苦说不出,说出来就不是苦了。过去的苦是一种留恋,用有限的文字表达接近无限的内涵。

文学的无用之用,无用之用大用哉。文学是没有用的,我在用文学,做文学。生命就是思考,才有意义,也有意思。

“我觉得人生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实用品,很好用,很管用。第二个阶段是装饰品,用不着,可以看。第三个阶段是纪念品,用也用过了,看也看过了,但是舍不得丢掉。”“人生的三个阶段可以换个说法,动物的阶段,植物的阶段,矿物的阶段。”

从装饰品到纪念品,需要渡;从动物到植物再到矿物,也需要渡。人要谦卑,不自高自大,不自轻自贱,没有文化支撑就没有文化自信。

所有的经典到最后就是放下、放弃,不再追究。这是一种终极精神。看淡一切,一切不淡。

听的意犹未尽,讨论的也意犹未尽,这个世界如此有意义也有意思。

2020.11.28

附录:(月初,到苍山参加王鼎钧先生的讨论会,开幕式上刘荒田先生宣读了鼎公写给大会的致辞,听来有字字泣血之感,是会议全程最大的收获。今天在网上找到全文,转帖在此。)

我能说的只有感谢

父母之邦苍山,为我的作品开学术研讨会,我不能参加,朋友们要我给大会写一封信。我说什么才好呢?我1942年离开故乡,从来没回去过,现在不单是近乡情怯,更是近乡辞穷,我只能说:感谢!感谢天地君亲师,感谢唐宋元明清,感谢金木水火土,感谢今天在座的专家、学者、文坛先进,感谢苍山的长官、父老、诸姑、兄弟、姊妹,我对桑梓没有任何贡献,你们给我的、远远超过我应该得到的,我心中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也远远超过我能够说出来的。

各位在这里评论我的作品,我感到莫大的荣幸。回想我在兰陵第五小学读书的时候,大老师荆石先生怎样修改我的作文,告诫我戒除当时流行的新文学腔调,奠定我朴素的风格。还有一位长辈田兵先生,他批评我的作文没有朝气,后来我痛改前非。我回想当年读叶绍钧、夏丏尊合著的《文心》,受到启发。我想起从北新书局的活页文选,对沈从文、谢冰心、郁达夫、巴金、鲁迅有初步的认识。我回想母亲怎样教我读圣经,父亲怎样对我讲解荀子的劝学篇,插柳口的疯爷怎样教我读唐诗。那时候,兰陵有位潘子皋先生,他是一个中医,他的太太朱老师在兰陵小学教书,他告诉我文学是没有用的。

苍山县,从前的卞庄,有我姨父姨母的家,我小时候在卞庄住过几天。姨父是个乡绅,古典文学的修养很好,姨母是基督徒,有口才,能上台布道,表哥表姐都是文艺青年,这个家庭也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我还记得姨父的深宅大院,院子里种了很多竹子,表姐和她的同学坐在竹影里读冰心。我和表哥在卞庄的大街上散步,他说读檀经的时候要烧檀香,来来往往多少乡亲擦肩而过。姨父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法家的碑帖,他说:“自从出了个王右军,书法家就难做了。”当然,这些都不存在了,那座山应该还在,我还记得大致的轮廓,早晨的山和晚上的山颜色不一样。卞庄也是我灵感的源泉。

那时候,我偶尔能够看到文坛先进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 》,敝族尊长思玷先生是小说家,我在《小说月报》上读到他的《一颗子弹》,印象深刻,我也很想写小说。那时候,临沂城里有一家报纸,叫《鲁南日报》,报头四个字用木刻,“鲁”字中间四点写成一横,笔触很粗。我常常读它的副刊,有个人叫孔佩秋,常常在鲁南日报的副刊上发表新诗,他写什么我都忘了,只记得我也想做诗人。

这些都是对日抗战发生以前的事情,我在兰陵小学读书,学校里有一套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里头有一些翻译的童话和小说,我从那里第一次接触外国的作品,安徒生的《金河王》,史蒂文森的《金银岛》,都让我做过各式各样的梦。抗战发生,我的世界就破碎了。“种种昨日,都成今我”,他们都是今天我要感谢的对象。今天面对研讨会,我是丑媳妇见公婆,不敢问画眉深浅。苍山父老瞧得起,认为我可以摆出来给各位贵宾看,苍山县的面子大,请得动各位远道而来。我不敢问各位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二十年前,我的一本选集在国内出版,我说过,我是一颗种子,飘流到海外落地生根,长成一棵树,结出很多水果,现在把一篮水果送回来。二十年后,我的家乡开这个研讨会,我觉得人生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实用品,很好用,很管用。第二个阶段是装饰品,用不着,可以看。第三个阶段是纪念品,用也用过了,看也看过了,但是舍不得丢掉。我很侥幸能够从实用品到装饰品,下一步,我希望更侥幸,从装饰品到纪念品,想渡到这个阶段,就得有各位贵宾的加持,各位的一字褒贬,就是我的生生世世。

有人责怪我,为甚不到苍山来参加研讨会,我解释过一百遍,我己经多年不能坐飞机,我的女儿嫁到夏威夷,我不能参加婚礼。对我而言,人生的三个阶段可以换个说法,动物的阶段,植物的阶段,矿物的阶段。我在全国各省跋涉六千七百公里,再渡过台湾海峡,飞越太平洋,横跨新大陆,我是脚不点地,马不停蹄,那时候我是动物。然后我实在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我在纽约市五分之一的面积上摇摇摆摆,我只能向下扎根,向上结果,这时候,我是植物。将来最圆满的结果就是变成矿物,也就是说,一个作家的作品,他的文学生命,能够结晶,能够成为化石,能够让后人放在手上摩挲,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也许配一个底座,摆上去展示一番。这时候,也许有人为他辩护,说“无用之用大矣哉”!有一种东西似乎没有用,但是少不了,那就是文学艺术;有一种东西很有用,但是你用不得!那就是原子弹。

今天面对用我的名字举办的学术研讨会,我会想到我的创作时代过去了,即使我的确很好,那也是个已知数,文学永远需要未知数,文学的辞典里没有知足,文学的世界里没有恤老怜贫,文学需要一代一代继续创造。我们兰陵、苍山、临沂都是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各位先进、各位权威来检查一个已知数,分析一个已知数,是为那些未知数作预备。很惭愧,我不能为家乡的文艺青年做什么,我相信各位父老、各位长官,都会匀出一些精神、时间来培植他们,容我用施洗约翰的一句话;“那后之来者比我大,我就是替他提鞋也不配”。

谢谢!

2011年10月9日于纽约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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