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场》第一章 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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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古城炎热干燥,没有一点风。晚上8点39分,火车晚点十分钟发车,缓缓驶离西安站向东开去。穆亦明挥手告别前来送行的父母,偌大的站台上除了工作人员只剩他们两人,熟悉的身影很快从他视线中消失。从小到大,凡事都有父母帮助,但今天他们只能送到这里。从此刻起,前面的路都得亦明一个人走下去。火车驶出站台,窗外逐渐暗淡下来,隐约能看到远处高楼大厦上横竖悬挂的广告牌霓虹闪烁。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长途火车,告别家人时的离别之情、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不适,很快都被好奇心、新鲜感、“头一遭”取代。他买的是硬卧中铺,一米八三的个头爬上去总感觉很别扭,浑身不得劲,坐在床上头抬不起来脚也挨不到地,只能像虾一样弓着腰,脊椎承受着最大强度的弯曲。在大学他睡了四年上铺,但对这里的床铺的很不习惯,躺下去就难翻身,想睡觉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道睡在哪头好。头靠车窗这边,耳朵里全是火车与铁轨接触发出的“咣当”声;头朝走廊过道,“咣当”声小多了,嘈杂声却大了起来。乘客来往走动声、孩子哭泣吵闹声、小推车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他更加难以入睡,时间长了头就有点晕,反倒迷迷糊糊睡着了。没多久就被列车员叫醒,“同志,换票了,醒醒!”

醒了之后就再难入睡,他索性下来坐在走廊窗边的折叠凳上,斜身向窗外望去,远处的漆黑夜色中闪烁着点点光亮,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地面的灯光。窗边小桌上的一堆食品都是临上车前家人给他买的。亦明和父母是今天早上从老家耀城坐班车到西安,先去奶奶家,奶奶退休后一直在西安生活。本想着上火车前买点路上吃的喝的东西,没想到奶奶都已提前买好,有烧鸡、火腿、蛋糕、牛奶、面包等。临出门,姑姑、姑父赶过来为亦明送行,又给他买了些东西,有香蕉、咸菜、午餐肉、八宝粥、果啤等。东西是越带越多,为方便喝果啤,把开瓶器也带上车。出门时,奶奶被搀扶着一路走到公交站台把亦明送上车。亦明看着这些东西就想起家人的叮咛嘱咐:穷家富路,出门不能亏待自己,要吃好吃饱,把身体搞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部队好好干。

亦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大学毕业会来部队。他就读于西安一所地方大学,大四临近毕业,他和大家一样四处找工作投简历。他记得那天很冷,路面上都是前两天没有融化的雪,广空部队到他们学校举办招聘会,当时闻讯而来的同学很多,整个教室几乎都坐满了,这是部队第一次来他们学校招人,很多人都抱着观望的心态,最终投简历的人不多。亦明投了简历,他本是怀着“广种薄收”的心态,未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半个多月后接到一个电话,是空军驻西电选培办打来的,说他已被部队初步录取,让他赶紧去医院体检。原来此次学校只有两人被广空部队选中,后来另一位因考上研究生协议自动取消。最终,亦明成为学校毕业生中唯一被广空录取的人。

十陕九不通,讲的是陕西人乡土观念重,不愿背井离乡到外面去闯。“天府之国”最早指的是关中平原。家人都希望亦明能在西安找份工作,这里离家近、亲戚多、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家人考虑的很现实也很长远,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投简历时藏着自己的私心,当时他特别想毕业后去南方闯一闯,而广空部队恰巧就在南方。亦明被部队顺利录取,但去哪里、干什么他都一无所知。他算是家里第一个去当兵的,从他往上倒腾三辈都没有人当过兵。当时他天真地以为广空部队就在广州,等拿到《报到通知书》时才知道,报到地点是邕城,这个当时很少听过的城市,心里有点失望但还过得去,毕竟也在南方。

这趟车是从西安开往邕城的K318次快速列车,路上要走一天两夜,33个多小时。晚上10点,卧铺车厢准时熄灯,只留有窗户下面的小灯,整个车厢安静下来,走廊的人也少了很多,列车员开始逐一拉上车窗上的白色纱帘,并把小桌上的杯子、饮料瓶等杂物摆放在中间靠里位置。亦明毫无睡意,依旧坐在窗边,透过纱帘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的夜景,他觉得时间过得真慢,一分一秒都很漫长,真恨不得立马就到邕城。这时车厢的人有的开始去洗漱,有的已鼾声如雷进入梦乡。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在一个车站停下来,外面一片黄色光亮,他掀开纱帘向外望去,看到“灵宝站”三个大字,这已经离开陕西到达河南地界。这是亦明生平第一次离陕,他隆重地打开一瓶果啤以示庆祝。

朦朦胧胧睡梦中亦明又被吵醒,只听到旁边一片嘈杂声,他看了眼时间,凌晨3点多。原来旁边中铺女乘客的包被偷了,包里有现金和手机。她说半夜好像看到一个男的,穿的列车乘务员衣服过来几次,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乘警、列车长都过来询问情况。亦明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兜里的钱还在。这次出远门,他只带了一个小箱子和一个书包,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塞在箱子里的衣服中,另一部分随身携带。这给他也提了个醒,一个人出门,看好自己财物,万事都要小心。醒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闭着眼睛挨到天亮,看见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这说明窗外是东边,列车现在一直朝南开去。窗外都是农田,放眼望去绿茵茵一片。

第二天早上8点多,车到信阳,已经开行近12个小时,亦明一路看一路瞧,窗外都是陌生的景色,只感到河水渐渐多了,树也渐渐多了起来,满眼都是生机盎然,而不再是家乡满眼黄土一片苍凉荒芜的样子。过了武胜关,就进入湖北,这里是古代中原去湖广的必经要道。亦明看到铁道旁边有条小溪时隐时现一路随行,天气也不像昨天在西安时的晴空万里、酷热难耐,而是阴有多云,不时还飘点雨。真是百里不同景、百里不同天。如果说以前上学是读万卷书,那这次旅程就是行万里路。白天大部分时间亦明都坐在车窗前,贪婪地望着外面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色,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也能吸引眼球,这样正好能打发路途中的闲暇时光。

11点多到达汉口站,没多久广播里提醒,快要经过武汉长江大桥,暂停使用卫生间。车过长江,亦明看这长江水怎么这么黄,简直比黄河水还黄。原来是上游暴雨导致的水色浑浊变黄。过了大桥,就是赫赫有名的黄鹤楼,独自屹立在蛇山上。他仰头望去只见高楼金碧辉煌、气势雄伟。让他想起“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诗句。进入湖南,见到碧波万顷的洞庭湖,他感觉这湖水比大海还要宽,一眼望不到头,真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虽然亦明从没有亲眼见过大海黄河,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拿来做比较。

下午3点多,到达长沙,呼隆隆从车厢下去好多人,以中老年人为主,大部分人头上戴着一顶红帽子。原来他们是来长沙观光的旅游团。一节硬卧车厢满员能坐66人,此时仅剩十来个人,显得格外空荡荡,过道比之前也宽敞很多。列车经过株洲、衡阳,一路向南继续行进。此时已是下午5点多,夕阳从车窗照进来,把床铺、地板渲染成橘黄色,上午还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车厢,此时却显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仅有的几名乘客好像是怕破坏车厢里空旷寂寥的环境,故意躲藏起来,不见踪影。亦明仍旧坐在窗边的折叠凳上,放眼望去,整个走廊里只坐着他一个人。这时他开始吃晚饭,也是上车后的第三顿饭,在火车上主要是躺、坐、站这三种姿势,活动量极小,饭越吃越少,越吃越没胃口,不过带上车的食品基本吃光。刚开始,中间停靠站时,亦明都是待在原地,生怕上下车人多手杂丢东西,后来与邻座乘客熟悉后,每次停靠大站,都会请别人帮忙照看行李,自己下车透透气,踩一踩站台的水泥地,接接地气。人一天都在火车上,始终处于双脚离地的悬空状态,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安泰一样,总感觉漂浮无力,必须踩到地面上才会踏实安心。

晚上8点40分,亦明在火车上待了整整24小时,这时列车到达永州站,半个多小时后才慢慢开动,可是行驶的方向与进站时相反,换句话说现在火车是倒着往回开,怎么回事?亦明心想难道刚才走错了路,火车不能掉头,只能倒着退回去,这样后面恐怕要晚点。后来这趟车坐多了,他才知道火车并没有走错路,而是在此调换车头,进入湘桂铁路。

列车走了没多久又停下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亦明借着车内的灯光朝外望去,铁轨两旁都是高大的灌木丛,像两堵墙一样把列车挡在中间。过了很久,等到两辆橘红色的列车擦肩而过,这趟车才慢慢启动,原来它是在让车。

第三天凌晨12点多,亦明迷迷糊糊听到列车员说桂林快到了,心想现在离邕城也不太远了。凌晨5点多,睡梦中的他第二次被列车员叫醒,又是换票,拿卡片换回车票。他环顾整个车厢空空如也,乘客差不多都走光了。早上6点23分,火车到达邕城站,比预计时间竟然还提前十分钟。这时天刚麻麻亮,走出火车站,他先去旁边的粉店吃了碗老友粉。这是火车上一位邕城本地乘客给他推荐的,说来邕城必吃老友粉,吃完能出一身汗,神清气爽,还能预防感冒。这是他头一次尝到这种难以琢磨的酸味,习惯面食的脾胃对于米粉还有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对亦明来说需要适应的东西还有很多,这碗粉只是个开始。

邕城,素有绿城之美誉,这里草经冬而不枯,花非春而常放,一条邕江穿城而过,邕城因邕江而得名,“邕”字拆开即为被水环绕的都邑。亦明无暇欣赏绿城美景,只想着早点去报到。按照通知书上的路线坐车,先在火车站坐10路公交车到朝阳花园站下,再转301路公交车到师部站即到单位。他坐上10路公交车,想着在朝阳花园站下,但过了七、八站,眼看快到终点站也没有出现朝阳花园这个站名,询问司机师傅才知道,朝阳花园站就是朝阳广场站,两个站名是同一个地方。他又继续坐上10路车往回走,到朝阳广场站下车一看,离火车站就一站路程,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坐了这么久。朝阳广场上有个花园,他想这就是朝阳花园。园子里的绿树擎天蔽日,遮挡出大片阴凉,成为人们锻炼休闲的好去处。其中有几棵他不认识的树,树干上结着黄色的果实,个头像冬瓜一样大,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他在朝阳广场四处找寻301路公交站牌,请教了几位路人,都说不知道。广场上有座连环形天桥。他从天桥上上下下来回走了多趟,每条路都走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301路站牌,这时的他已是满头大汗,衣服全都湿透。路过一座报亭时,他买了份邕城市区地图,按照其中城区公交路网图所示的公交路线,看到301路从朝阳广场发车,经过人民路、解放路这两站然后跨过邕江。他想着去找这两个站,范围还小一点,按图所示沿着人民路、解放路一直往下走,一路都没有发现301路站牌,而且路是越走越窄。走完解放路两边的骑楼,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又走错路了,不行,还是打个的问问吧。坐上出租车他才知道,解放路这边修路,公交车早就不走这里,但司机也不知道301路在哪里上车,但知道它经过一站,说这是它的必经之路。

出租车驶过邕江大桥,停在桥南的站牌处,亦明终于在这里看到301路公交车的站牌。没过多久,他看到远处过来一辆301路公交车,白色车身,但到站没停,呼啸而过,看到车里挤得满满一车人,他想着也许下一辆可能人会少些。又过了十几分钟,他老远就看到白色的301路车,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亦明有些着急,走下站台来到路边使劲招手,车上的司机朝他挥了挥手,指了指挡风玻璃边上的白色牌子。亦明看到牌子上的红字:“客已满,请坐下趟车。”看来这里是坐不上车了,亦明拉着行李箱跑过马路,来到对面坐301路车。通常情况下,站台都是来去对应,相隔不远。

去往朝阳广场方向的301路公交车上人不多,过了邕江大桥,没多久就来到终点站朝阳广场,亦明下车往对面一看,立马傻眼了。这地方他刚才来过的,在一棵开满粉红色花瓣的紫薇树下,斜插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牌子,浓密的树枝几乎把牌子全部遮住,这就是亦明找了一上午的301路站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费了番功夫。

亦明坐在驶往师部的301路公交车上,座位都是一排排凉竹椅,从开着的窗户吹进阵阵凉风,他想着自己今天的狼狈样子,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公交车坐的是晕头转向。不过好事多磨,一切还算顺利。走了七八站,公交车离开市区,路两边的景色从整排的楼房变换成连片的农田。亦明心里也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走,看地图也没有显示,只觉得越走越偏。刚才上车时的兴奋劲这时也逐渐变凉。走了一个多小时,他没想到还有这么长路程的公交车,简直快赶上长途汽车。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住,司机说这里就是师部站,亦明下车四处望望,看不到部队的影子,但路旁站牌显示这里的确是师部。马路对面可以看到机场,一架架民航飞机在不远处的跑道上滑行、起飞。他到旁边的小卖部打电话,询问通知书上的联系人王干事,才知道这里离师部还有4公里多的路程。现在快12点机关要下班了,王干事让他先去师部大门右侧的招待所休息,下午再来师部报到。

亦明搭了辆摩的到师部大门口,向门卫说明来意并出示报到通知书才被允许进来。中午在招待所休息,下午他去师部干部科报到,又去团部报到,团部与师部中间相隔一个鱼塘,办完手续他就被一辆吉普车拉去机务大队,这里就是他今后工作的地方。

2

报到之前,穆亦明对部队的认识几乎为零,只是在大一时军训过十几天,印象中的部队就是电视里每天摸爬滚打搞训练,对于空军更是一无所知,对于自己将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也是一无所知。他就像黛玉进贾府一样,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吉普车走在机场平行公路上,快到跑道尽头时,左拐驶出武警把守的一道铁门,没多远就来到机务大队营区,车停在一栋三层楼前,亦明下车取完行李,转身发现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欢迎欢迎,你是新干部吧。”

“是的,我叫穆亦明,分到二中队的。”亦明打量着面前这位穿着一身蓝布服的人,上衣有两个兜,其中一个兜鼓鼓的好像装着个小本,边上还插着一支钢笔,两只袖子随意地翻卷着。“您怎么称呼?”亦明问道。

“我叫蒋爱军,叫我蒋班长吧。今天飞行,都进场了。指导员打电话让我接你。把东西放值班室,先去吃饭吧。”蒋班长其实是一名老干部,这是后来亦明在一次团军人大会上知道的,参会所有人身着军装,他发现蒋班长肩上扛的竟然是“两毛二”中校。

亦明在部队的第一个晚上是在失眠中度过的。因为被装还未发放,暂时住在二中队对面大队部的三楼宿舍,这里是给工厂来的师傅临时住的房间。晚上天气更加闷热,窗外高大的假槟榔静静地站成一排,外面没有一丝风,空气好像被凝固住,纱窗外面趴着一些飞蛾、甲虫,其中一只甲虫想要钻进来,用力撞击纱网,发出阵阵响声。他在床上翻过来转过去,平躺、侧身、趴着,变换各种姿势都无法安静地入睡。头顶的吊扇已开到最大,吹下来的却是热风,身下的草凉席被汗水洇湿一大片,耳朵里总是能听到各种声响,前半夜是民航飞机起飞时的“嗡嗡”声,后半夜是吊扇“咔嗒”声,并时不时传来蟋蟀的鸣叫,好像蟋蟀就住在床底下。都说心静自然凉。但在这样一个闷热的房间里,他的心哪能静得下来,一夜无眠。

来到一个陌生环境,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适应融入。二中队吹哨集合,准备开饭。亦明身着便装站在队尾,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饭前一支歌,唱的歌他基本不会,只能当东郭先生滥竽充一下数,动一动嘴蒙混过去。在饭堂吃饭他感觉和宿舍一样热,边吃边流汗,吃完一顿饭,能流一斤汗。从饭堂出来像蒸过桑拿一样,衣服全都湿透。对于南方的这种湿热天气,他刚来极不适应,身上总是粘乎乎、湿漉漉的,经常要做的动作就是擦汗,这回终于知道“在南方每天要洗三次澡”的原因。

亦明和中队官兵聊天时得知,中队已经有四年没分来过地方大学生干部,前些年来的地方大学生干部现在一个也不在机务大队,有的去了机关,有的考研上学走了,还有的当年就打报告复员回地方。他能觉察出大家看自己时那种惊异奇怪的眼神,像拍X光片一样从头打量到脚,仿佛在欣赏一种区别于人类的无毛两足动物,他们总会问一些亦明很难回答的问题:“你怎么想到来部队?”“是被骗过来的吗?”“是觉得部队好玩,来体验生活的吗?”“你那个大学也不错啊?本科毕业不是挺好找工作吗?”基层官兵心直口快、有一说一,问题虽有些刺耳,但无丝毫恶意,没等亦明回答,他们就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这两天,从团里的干事到大队教导员、中队指导员,与亦明谈话时都问过同一个问题:“愿不愿干?”他能强烈感受到大家对于他这种地方大学生干部的普遍看法,就是质疑大于肯定,轻视胜过期许。特招生相比军校生、部队生,的确没有优势可言,少了军校、部队的历练,从地方大学生直接下部队当干部,往往多了点书生秀气,少了些阳刚霸气,行事作风、思维习惯都需要一个转化过程。

亦明这两天的所见所闻所了解到的部队情况,与想象中的差距蛮大的。他确实有点后悔,有些失望,但他忘不了家人的殷切期望,忘不了他们在车站送行时的叮咛嘱托。现在才来几天,就想打退堂鼓,说出去很丢人。既来之,则安之。坚持下去,走着瞧。既然当初是自己选择的路,那就坚定地走下去。他的心中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激烈地交锋辩论。

中午他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家人都很高兴。下午起床后,蒋班长组织新兵新干部十几个人劳动,去鱼塘边的菜地拔草。他们穿的衣服有三种,蒋班长仍是蓝布工作服,亦明还是便装,其他人都是蓝色短袖军装,从他们蓝牌、一拐的军衔上能分辨出新兵新干部来。菜地共有6垄,每个中队两垄,二中队的菜地里红红绿绿,一片生机盎然,种的有花生、辣椒、苦麦菜,大家蹲成一排拔草,杂草混杂在菜叶之间,长得格外茂盛。

“蒋班长,中队就种这点菜,够吃吗?”一个长得白净的列兵问道。

“这些菜哪是为吃啊,主要是上面有要求,就是应付检查的。”蒋班长笑着解释,“你们刚下来,先不进场,指导员交代,这几天让我带着你们把营区卫生搞一下。弄完菜地还有卫生区的杂草、家属区后面小路上的杂草、后面的垃圾堆...”

“啊,这么多。”没等老蒋说完,大家唉声叹气,呼喊一片。

拔完杂草,用铁锨把菜地四个边斜着削铲拍平,有棱有角,看着成一条直线。大家坐在鱼塘边的榕树下休息,一名新兵去门口小店买了几瓶饮料,用塑料袋提着,依次递给大家,顺手把一瓶芬达递给亦明,亦明见状赶紧从兜里掏出三块钱塞到新兵手里,大家都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新兵也愣了一下,连忙说:“不用了。”来回推辞中,老蒋看不下去了,不耐烦道:“给你就拿着吧。”最终,新兵把他的钱收下了。在部队,你请我喝水,一来二回次数多着呢,今天你请,明天他请,轮流坐庄,不存在别人请你喝水,你就赶紧付钱的情况。但在亦明的观念里,一个不熟悉的人给自己买水,当然要给钱,不给钱是不行的。当时的亦明,心里还没有“战友”这个概念。讲到这,当时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是亦明后来听说的。当时他们拔草时,中队的同志路过看到亦明穿着一身便装拔草,开始以为是抓的小偷,被罚拔草,后来又看到他戴着眼镜,就觉得肯定不是小偷,应该是自己人。

这里地处南方,但早餐都会有馒头、包子、面条等面食,每次炊事员把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笼屉端出来,没等放到桌子上,里面的馒头、肉卷就被大家一抢而光,下手早的人盆满钵满,馒头摞成山,下手晚的人只能空碗而归。等到吃完早饭,路过门口的泔水桶时,常会看到上面飘着一层白花花的馒头。中晚餐通常会有水果。亦明这桌七个人都是刚分下来的新干部,每桌四个菜,吃到一半菜就被大家扫光。旁边中队干部那桌五个人,也是同样的菜,量通常都会多些,经常有剩余。没吃饱的人只能等领导吃完走后继续填饱肚子。

晚饭后亦明与同是地方大学生干部的覃自强、易小龙聊天,覃在一中队、易在三中队,他俩比亦明早一天来报到,今年机务大队就分下他们三个特招生。三人在一起相互说着这几天在部队的情况,种种的不满、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都一股脑地数落出来,相同的背景、相似的遭遇往往能产生最多的共鸣。三人沿着机场平行公路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要说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三人心情也好了很多。所谓不吐不快,抱怨有时也是一种不错的解压方式。相比他俩,亦明发现这两天他是最轻松的,易在炊事班帮厨,覃已经跟着进场,可能是和中队没住在一起的原因,这几天二中队点名,集体活动他都没参加,除了三顿饭,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宿舍,听听歌看看书,打发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3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报到已经快一周。这几天亦明已逐渐适应民航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每次听到这种特殊的声响,他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巨大的飞机近在眼前,斜着往上爬升,刚刚收上起落架,机身上航空公司的名字清晰可见。他心中的想法好像窗外的飞机一般起起落落,一会儿想走,一会儿想留。现实是他被分到最基层的机务中队,工作是在机场维护飞机,听老同志讲一个初中毕业生也能干好,与他所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根本不对口。他的心里充满矛盾纠结,天人交战、疑惑不决,感觉现在走到人生一个重要的关口。是走是留,这是个问题。领导与他谈话时,都曾特意强调:“不愿意干可以走人,但要交一万元违约金。”

这天吃完早饭回到宿舍,又是一身汗,衣服全都湿透。他看着院墙外的水田里,有几个人正在插秧,天气很热,都戴着草帽,星星点点的秧苗整齐地排列在水田中。他犹豫再三,最终拨通父亲的电话,说了这里的现实情况和自己打算走的想法。父亲听了很是吃惊,严厉地说:“你说这苦还有乡里种地的苦吗?你现在已经步入社会,这是你的选择,部队是在考验你,基层怕啥?先在这锻炼一两年,有人想进部队掏几万块都进不来呢?!”走的念头刚冒出个芽就被父亲无情地掐断。他继续望着窗外,跟水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相比,自己的这点苦真是不值一提。一时间名言警句都浮现出来。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发于卒伍。从此他走的想法彻底打消了。

中午亦明他们三人终于领到被装。第一次穿上淡蓝色的短袖军装,肩章还没有发,只能先借新干部的蓝色学员牌戴着。房间从大队部三楼搬到二中队一楼,和一名新干部住一个房间。一楼宿舍有些潮湿,飞蛾虫子很多。午休起床时他感觉身上很痒,仔细察看发现身上爬着好多红色蚂蚁,它在身上一咬一个红点。房间里也有好多小虫子,爬的飞的到处都是,原来是刚领的衣服、被褥在仓库放的时间长了,生出一些小虫子,这时都被唤醒,他的室友是机械专业的新干部,分下来就住在这间宿舍,他提醒亦明,房间卫生平时一定要打扫干净,死的飞蛾甲虫、食物残渣容易引来蚂蚁,带水的、带味的、甜腻的东西也不能在房间放太久,就算藏得再深也会被蚂蚁发现。进出宿舍关好门,以防蛇、爬虫跑进来。有次亦明打开床下的柜子取东西,刚拉开柜门就从里面蹦出一只癞蛤蟆,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赶紧用扫帚把不速之客赶出门去。

晚饭后,机务大队组织篮球赛,今晚是二中队和大队部的比赛。亦明人高马大,却不会打篮球,只能在场边当啦啦队。最终二中队一分惜败,对于这个结果在场的中队官兵都不服气,在中队长的带领下,球员、啦啦队都跑到大队教导员面前理论,说裁判执法不公,太偏向大队部。亦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跑过去壮大声势。虽然比分无法更改,但他觉得中队上下一致,这种不服输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篮球是部队第一运动。它对场地要求简单,讲求团队协作,攻防转换节奏快,对抗激烈进球多,观赏效果好、互动性强,能最大限度调动官兵的参赛热情,让大家在战训工作之余,身心得到调节放松,部队最不缺乏的口号掌声,在篮球赛场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一百多年前美国人发明的这项运动,在中国军队广受欢迎,从抗战时期延续至今,上至将帅、下到列兵,广泛参与,经久不衰。特别是现在低头族、宅一族不断增多,篮球更是能够防治颈椎病的妙药。在部队,晚饭后,只要听到锣鼓喧天、呐喊不断,就知道篮球赛开始了,如果有上级领导参加,音量噪声翻倍。当一方落后,这方的教练(连队主官)会及时叫暂停,重新布置战术。弱者更能得到同情。这时营主官或领导干部都会过去指导一下支支招,只见落后一方围满了教练。双方都为最后的胜利全力拼杀,为争一个球连摔带抱甚至见红挂彩,正是这种敢打敢拼、全力争赢的拼搏精神,才是我军战斗力长盛不衰的关键。球场如战场,篮球在部队不仅仅是一项运动,它已成为日常工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可以不喜欢它,但不能不关注它。

这天早饭时接到通知,上级工作组上午要来大队检查,主要是去一中队。一中队号称样板中队,但凡上级各类检查,雷打不动的必检单位。无论是飞机维护质量,还是内务标准,一中队都走在前列,最让团、大队领导放心托底。虽说工作组不来其它中队,但二中队也不敢怠慢、心存侥幸,备份也得认真准备。每次迎检,第一项工作必是打扫卫生。上级工作组的检查,就是基层打扫环境卫生的发令枪。亦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收拾自己的宿舍卫生。铝合金推拉窗全都卸出来,拿到水房反复冲刷,再用报纸把玻璃上的水渍擦干,纱窗靠在墙边晾干。用毛刷把推拉窗槽里堆积的灰尘一点点清扫出来,吊扇扇叶上面,门窗上沿,吊扇、灯的开关盒上部等死角部位全都擦拭干净。厕所里晾的衣服统统拿到晾衣场,按照上衣、裤子、内裤、袜子分门别类挂好。

大家都在电视房严阵以待,等到中午开饭仍没见工作组的影子。“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有人猜测道。正在这时,中队长接到电话,工作组临时调整计划,检查取消。大家一听不来的消息,都松了一口气,忙活半天没派上用场,但也美化了自己的环境。

亦明有时觉得部队与寺庙有很多相似之处。坚定的信仰,严格的制度,各种清规戒律,要求很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工作生活早已安排的井然有序,照着做就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军人就像僧人,特别像武僧,除了念好经,还要练好功。对于机务官兵来说,练好功就是维护好飞机。下来快两周,这天组织飞行训练,亦明终于跟着进了一次场。他借了一套蓝布工作服,跟着大家坐上牵引车,一路兜风来到外场。这里是他今后工作的地方,也算是提前来体验一下。他第一次见到歼七飞机,有点兴奋,远看一身银灰色很漂亮,走近一瞧,机身到处都打满补丁,像穿了件百衲衣。亦明爬上梯架想看一下座舱里面的情况,此时无线电师解围正在里面通电检查,他戴着一个二战时期飞行员戴的棕色皮帽,一边转动飞机上的旋钮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亦明趴在座舱边探头朝里面仔细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仪表按钮,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中队长正在检查飞机,看到亦明在一旁,笑着问:“穆亦明,第一次进场看到飞机怎么样?”

“远看还可以,近看满身都是补丁。”

“那不是补丁,是铆钉,为了方便检查飞机,这些带铆钉的包皮都可以拆下来,”中队长指着机身上的铆钉说道,“今天让你进场看看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先有一个直观感受,后面上飞机先脱鞋,把上飞机“六不准”先背熟。”

天气变幻莫测,中午进场时还是艳阳高照,没多久就浓云密布,暂停飞行,原地待命,接近下午竟下起大雨,并伴着阵阵雷声,吃过晚饭后天又放晴,继续组织飞行,晚上夜空繁星点点。亦明跟着送夜宵的卡车提前退场,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11点多。他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大家退场回来洗漱的声音。

第二天早饭时,亦明请示中队长他还要不要进场,中队长说随便。随便他便选择不进场,主要是天太热,进场也没有事情可做,感觉在白白耗时间。上午他看到指导员在一楼台阶上刷黑板,赶快跑过去帮忙。

“把烟先灭了,”指导员对旁边抽烟的炊事员老吴说,“这有汽油,注意安全。”

老吴猛吸一口烟,把烟头放到鞋底下狠狠地捻灭。

指导员用刷子蘸着汽油把黑板上已经变花的内容抹去。亦明在一旁扶着黑板。刷完汽油,指导员开始第二道工序,用刷子蘸着和水的黑板精继续刷黑板。

“干啥事都要动脑子,尤其是咱们干机务的,”指导员对亦明说,“黑板要顺着刷,这样才好看,不能胡乱刷。”

“指导员又开始搞教育了。”老吴在一旁笑着说。

指导员没有理会继续说:“记住六个字:做人、做事、做官。先做人再做事,后做官。顺序不能反了。像你们刚下来的新干部,以为自己是个军官,牛皮哄哄的,有多了不起,谁都看不起。自己不会做人,事和官也都做不好,在部队的路肯定走不长。”

晚上亦明在床上又发现很多蚂蚁,仔细观察,原来它们在觅食,因为地上有很多蚊虫的尸体,引得它们倾巢而出,忙碌不停。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蚂蚁不进干净的房间。清理完毕,他躺在床上,心想其实部队也挺容易适应的,从大学到部队,其实两者有很多共通之处: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说普通话;住在集体宿舍,晚上要熄灯;都过集体生活,一天24小时基本都在一起。

无论是出于真心诚意,以亲历者现身说法的劝退话,还是带点冷嘲热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凉话,亦明这些天都听腻了,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这些话就像小蚊虫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挥手搧它也不走。对于大家这些非官方非主流的话,亦明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一定的承受力和免疫力,他宁愿相信大家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这不,又来一位好心相劝者。“你真没来对地方,电子信息专业来这里干嘛,不应该来部队,前几年机务大队一个地方特招生违约走人,现在在深圳一个软件公司,工资一个月五六千。”亦明听到后心里只是咯噔一下,就像平静的湖面扔下去一颗小石子,泛起点点涟漪后又恢复平静。可能有那么几分钟的后悔,但静下心来想想很快就会释然。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角度看问题想事情评价别人,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关键自己要有主心骨,认定的事坚持做下去,不被外界干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眼看就要到月底。这天上午亦明找司务长领取工资,总共3695.4元,扣去50元伙补费,拿到手是3645.4元,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领工资。这些钱是6、7、8月加在一起三个月的工资。他这时才知道,部队通常月底发下个月的工资,所谓先领工资后干活。回到宿舍关上门他又把钱拿出来数了一遍,分毫不差。捏着一厚摞钱,他心里美滋滋的,这下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不再向家里要钱了。

下午中队庆祝“八一”会餐,请了团领导和官兵家属。亦明以前没见过这种场面,这阵势有点吓住他,感觉像是在梁山好汉的聚义厅,上午才大称称金,现在就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菜比平时丰盛很多,他偷偷数了一下,总共是十菜一汤、七热四凉,硬菜有猪肚鸡、松鼠鱼、糖醋排骨、白灼虾,还有个鳖汤,整箱的漓泉啤酒堆成一座小山。会餐第一项内容是领导讲话,指导员邀请钱副团长讲话。钱副声音洪亮,极富磁性,带着山东口音,亦明头回听有些不甚明白,好在讲话不长,言简意赅。话刚说完所有人都端起酒杯站立起来,大部分人拿着一次性透明塑料杯,还有个别人捧着大铁碗,更有甚者直接握着啤酒瓶,看架势要整瓶吹。这时刘副官发号施令,吸足一口气,大声喊道:“一、二、三...”大家跟着有节奏地吼起来:“干、干、干...”气势如虹、声震天地。酒过三巡,来到自由发挥阶段。主攻方向是位于饭堂中央的领导桌,其中有个人的单打独斗,还有以各专业分队为单位的集体作战。亦明他们七个新干部也集体向领导敬了一圈酒。领导桌这时已被围的水泄不通,一圈站满前来敬酒的各路好汉,排着队开始车轮战。大家都是一手抓瓶、一手端杯,虎视眈眈、引而不发,等着前面的人悉数敬完三杯酒、说完体己话,才发起猛攻。亦明发现当领导还得有一定酒量,要不然在这种场合很快会败下阵来。

亦明分别向3名中队领导、分队长和蒋班长敬酒。聚餐最后,只剩一桌老兵还在战斗,亦明坐过去和他们聊天。他感觉老兵们都很朴实,把青春献给部队,无怨无悔,他们看着一批批新兵新干部分下来,成长进步又离开,每名老兵都是一本书,值得细细翻阅。酒后吐真言,酒后也吐箴言。他们告诉亦明许多军旅感悟和新干部的经验之谈。可惜酒醒后他只记住几句话:第一要干好工作,干一天要干好一天;第二为人处世很重要,和大家搞好关系;再想要往上发展就要靠自己的努力。

受8号热带风暴“天鹰”影响,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阴晴不定,时而暴雨阵阵,时而阳光明媚,时而又阴云密布。亦明从没见过这种缠绵不休的天气,听说这是台风外围天气。邕城不靠海,受到的影响不是很大。下午,他抱着铺盖卷来到机务大队门口的值班室,简单交接后开始值班。大门口值班岗位每个中队轮流值一个月,8月份正好轮到二中队。值班员由干部担任,同在值班室的还有一个保障战备车辆的司机。

跟值班前的日子比,亦明觉得值班轻松很多,一天到晚守着电话。第一天只接到两个电话,都是传达上级指示要求的通知,其他时间就在等电话。还好有台电视机可以打发时间。三顿饭都是自己去饭堂打回来吃。白天很清净,晚上却很热闹,可能是靠近鱼塘的缘故,虫子特别多,蛐蛐、蚂蚱、螳螂、树蛙、蜘蛛、壁虎、蜻蜓、蚂蚁等,都跑进值班室欢聚一堂。晚上司机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裹的东西,说这是刚从他们汽车连拿的芒果。打开报纸是几个熟透的芒果。亦明第一次见芒果,看它黄色的外皮上有一些小黑点。看到他的疑惑,司机拿起一个现场示范:“吃这个就跟吃烤红薯一样,剥皮吃。”亦明学着剥皮后咬了一口,汁水滋溜一下从齿颊间流到指缝里又滴到地面上。

值班的日子一晃来到第三天。这天上午电话挺多,其中一个是关于特招生集训的通知。刚来时就听说后面要去参加集训,但一直没有确切消息,直到今天才收到通知,8月8日他们三人去柳城训练基地集训。亦明估计集训时间不会很短,因为通知要求带齐所有被装。

在值班室呆了一周,日子过得很清闲,但他感觉自己很颓废。每天除了洗漱打饭上厕所,基本一天24小时都在值班室,电视看得想吐,看书又看不进去,不能运动,洗澡得找人顶班。假如让他再多值几天班,整个人都要废掉。

8日上午亦明和覃自强、易小龙三人去师部。政治部主任找他们三人谈话,随后干部科杜科长问他们还有什么困难,易小龙说现在还没有证件,出门不太方便。杜科长随即让王干事给他们三人办理军官证。

亦明和覃、易大学专业都是电子信息工程,他俩都被分到电子专业,自己却被分到特设专业。对此他也很疑惑,有种“乱点鸳鸯谱”的感觉,这次来机关想着能不能改成对口的电子专业,便问王干事:“我们三个专业都一样,他们两个都是电子的,我这能不能也改成电子专业?”王干事正在给新军官证芯摁钢印,笑着说:“专业都定好了现在改不了,而且特设跟电子两个专业都差不多。”死心眼的亦明没有得偿所愿,其实分到什么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想干什么。他没想到后来与王干事成为同事,这是后话。

拿着红色封皮的军官证,三人高兴地返回机务大队。教导员又找他们谈话,交代注意事项,要求他们每月写一封思想汇报寄回来。随后三人带着一堆行李被送到301公交站牌,亦明发现对面的站牌就是报到时下车的地方,没成想不到一个月又要从这里出发。搭了辆回市区的出租车,30块钱送到火车站,三人的大包小包塞满了后备箱和后座的空间。

到了火车站三人才发现一个问题,总共10大件行李,三个人一次根本拿不完。只能分两次拿,就这样蚂蚁搬家似的一段一段往前挪,三个人踩着进站最后的铃声上了车。火车票是两天前覃自强和易小龙请假去火车站买的,没想到他们这趟车是双层的旅游专列,他们的座位在上层,周围乘客都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满头大汗的三人和他们搬家式的行李。从邕城到柳城的车票41元,其中包含一盒水果,里面有圣女果、枣,还有一种亦明从没见过的水果,黄色长条状、有五条棱,切开来像五角星,味道酸甜,一问才知道叫杨桃。差不多3个小时到达柳城,出口有接站的车直接送他们到基地。从进入基地大门的那刻起,亦明的新兵连日子就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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