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之间,我一向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说朋友整天腻在一起不好,而是说每个人工作、家庭不同,情趣、爱好各异,时间久了,难免节外生枝,产生隔阂。我认为真正的朋友即使多年不联系,也不会产生疏离感,等哪天无意想起,不需任何寒暄,就能嗅到熟悉的味道 ,很快达成默契。真正的友情像陈年的老酒,越储藏越香醇。
而与某君的交往,是真正找到了朋友的感觉。高中时代,我们相识相知相交,不是因为可以在学业上共同进步,而是因为在情感上有诸多共鸣。她,在城里一带,也算名门闺秀了。爷爷当过县级干部,父亲身居职能部门要职。上有一个姐姐,门当户对也嫁的如意郎君。下有一妹妹,长得如花似玉,气质非凡。单说这三朵金花,就羡煞人眼。而我,来自乡野,能走进高中的大门,已属不易,除了学习,再就是关注她的相貌和气质了。凑巧地是,整个年级只有我俩同姓,后来分到了一个班级,还住同一间宿舍,并且成了同桌。她不擅长文化课,但有自己的爱好,是音乐特长生。那时我就想,上帝对谁啊,真是公平的,向你关闭了一扇门就打开了一扇窗。她兴趣广泛,多才多艺,尤其热爱文学。在把分数奉为“上品”的年月,“文学”也可谓阳春白雪。而各种校园流行杂志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她的文字。她有着典型的文艺范,精致的五官,搭上亮晶晶的金框眼镜,高挑的身材,浑身上下透着少女独特的魅力。她酷爱读书,尤其国外优秀名著,每一部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所以她的思想深邃,厚重。沉重枯燥的学习之余,她除了给我唱歌,就是讲小说主人公动人的故事。至今我都记得她讲《巴黎圣母院》卡西莫多长相丑陋,内心美丽的夸张表情,讲《哈姆雷特》中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为父复仇的坚定目光。她讲的太生动了,以至于我总是把这种回味当成一种寄托。
我们的中学是全封闭寄宿制学校。学校规定每四周才可以回一次家。而她,家住县城,可以每个星期回家一次。每到了星期天,我经常会跟她从学校溜出来,到她家里开荤。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家里也能做鱼香肉丝,还有什么醋溜腰花,这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更多的时候是每每她回家,她都会将家中的点心啊,水果啊,大包大包的带到宿舍,让我们大饱口福。我们都是清一色的齐耳短发,肥大宽松的深蓝色校服不离身。她会将时尚大气的服装脱下来让我过够瘾。记得一次拔河比赛,天寒地冻,穿校服吧冷,穿棉袄吧又嫌笨重,她拿出刚刚从省城买回的漂亮羽绒服给我,说这个既轻便又暖和。我拒绝了,她激怒我说,怎么这样啊,跟我还分这个啊。我只好说你穿新的,我穿你身上这个旧的。她说哪儿那么多事,谁穿不是穿啊。尽管我一再小心,几场比赛下来,那件羽绒服也已经惨不忍睹了。
也是从那时起,我了解了农村以外的生活,学习之外的生活。
高中三年,很快过去。我去了省城学管理,她如愿到一所市属师范继续她的音乐梦想。我们通过书信,互诉衷肠,畅谈和交流更多的人生哲理。毕业后我们都回到县城,她顺理成章地当了一名中学教师,我进入机关工作。我们又在一起挥霍了大把的单身时光,大冬天一起吃冰冻酿皮,骑自行车到二十里之外参加同学聚会。结婚了,她第一个宴请我到婆婆家做客,将公公钓的鱼,让婆婆做成鲤鱼三吃。她约见小姑子的对象让我当参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顺理成章。我们都有了孩子,都是女儿。差一岁。一个四岁,一个三岁,俩娃还通宵达旦玩到天亮,她说那次破了她女儿的成长记录,其实我女儿长那么大是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玩到没睡觉。都是莫名的缘分。她家从二层小楼,搬到四合院,搬到单元房,又搬到高层。每搬一次,我都会跟她聚一次。
她老公是一名交警,经常在我下班等车的地方执勤。在她的授意下,他只要有时间,总会过来嘘寒问暖,或是跟司机打个招呼表示对我的关照。在那漫漫长长的等待中,我心里多了些许温暖和安慰。
转眼间,孩子上小学了,我也从县城调转到市区工作。彼此又多了忙绿的理由。工作变得紧张,联系变得少了,偶尔打个电话,不再漫无目的地畅聊。节假日只一个短信表达彼此的问候。可能是从小受家庭的熏染,她很爱养花,家里的客厅和阳台简直是花的世界。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名贵的和一些寿命短暂的草花,她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倍加珍惜和爱护。她总爱随手将侍花弄草的镜头记录下来,放到空间里。一贯懒人模式的我总会经常性到她的QQ空间去踩踏踩踏,留下一抹痕迹,欣赏她的靓照,拜读她的美文。闲暇之余她还爱旅游,老同学间的各种小聚会她却难觅踪影。她是个很重情调的优雅女人,总对生活充满各种向往,工作之余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充满生机。
无独有偶,一个春日的下午,我跟朋友到商场买鞋,碰巧她跟姐姐也在那里。不再顾着试鞋,我俩不约而同地坐到鞋厅的座椅上拉开了话匣子,各种话题摆在我俩面前,真是不知道哪个更适合先说,直到晚上聚了餐饭店打烊,才不舍地离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空间慢慢多了瑜伽的内容,开始是一些瑜伽知识,后来就变成了她练习瑜伽的图片和感受。我想这种懂音乐的女人就是不凡啊,不知不觉又比常人多了项本领,那一招一式都挑战着我的视觉极限。QQ聊天得知她专程到上海、北京等地拜师学艺数月,后又潜心苦练,已在县城开办了第一家专业瑜伽馆。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她终于找到了圆梦的舞台。生活虽然安逸,但她是个有梦想,不甘于虚度岁月的人,她不善于挑战,但注重提升,不慕名利,但有自己的追求。她不甘心只当一名音乐老师,她说过,那是为了就业。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都会产生一种新的追求。很早以前她就给我说过想开办一个工作室,专门为准新娘提供各种服务,化妆、盘头、服装、录像等等。后来她还想过开办一个家具店,专门销售定制家具、室内装饰品等。而今,她找到了另一片属于她的天空,兴奋之余我祝贺她,相信这是更适合她的事业。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着。我俩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面了。无意中从一朋友那儿得知她也搬到市区住了。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从她的家庭环境和个人发展来看,那都是迟早的事。我还是忍不住拿起电话嗔怪地问她道:“怎么这么个大喜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呢?”她急忙解释:哎,房子还没交工呢,暂时借住在我妹妹那儿,为孩子小升初做准备,当娘的不易啊!”我跟她约好两个月后孩子考完进行一次聚餐。
又一个消息传到我的耳畔,如五雷轰顶,她患了严重的病,已是晚期。不相信,不可能。她的一切都那么正常,又那么地顺理成章,一直以来。有人建议组织一次大规模的同学聚会,主题是再回首,致青春,组委会安排我通知她。我不再敢给她打电话,我企图通过微信召唤她,又觉得不妥。于是我打出一行字,还是别扭,全部删掉。这个任务是那么的艰巨而沉重。我知道,这是同学们的一番苦心,可我实在无法面对,太多的回忆与向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几经辗转,我终于明白,争取时间才是对她最大的慰藉。
聚会那天,她说开车来接我。我却像要面见考官一样,想了很多见面的开场白。远远地她就看到了我,不等我开口,她就笑着说道:等急了吧,我绕了两条路还是堵了。我急忙说堵就晚会儿到呗,反正咱俩上学时也不是那种积极的。话题随机而出,心有灵犀,她像讲故事一样,把所有丢失的细节填补了回来,包括这几年瑜伽教学、孩子成长、家庭生活的苦与乐。仍旧继续一直以来的习惯,她说的多,我听的多。除了她的脸庞有些清瘦,头发变成了从来没留过的齐耳短发外,岁月在她脸上没留下什么异样,而那份与生俱来的热情、真诚、率性并没有被岁月磨掉。这也许就是我选择的朋友吧,不管经历什么,骨子里的执着与追求永存,善良与美好不变。我宁愿相信是她太爱这份事业了,操劳过度,才变得如此干练精劲。她时不时将车速调整调整,侧过头与我眼神交流的一刹那,我像做错事情,再也不敢直视她那渴望与期盼的眼神。几次,我欲言又止,我想探知她的身体状况,而见她与我在一起的侃侃谈兴,感受她跟我在一起的快乐,愉悦与兴奋,我实在不忍心,我只能尊重她。路上一个多小时,完全属于我俩的世界,承载了不尽的友情,还有绵绵的期许,短暂而又漫长。同学聚会上,她的鲜亮不减当年,她从不同的视角还原了十八年前的学习插曲,让我们重温了那段青涩而甜蜜的难忘岁月!我们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才华!生活将她打造的更加成熟与知性。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走进她的生活,除了家人。如若不是给她看过病的医生透露出她的病情,我们所有同学和朋友都不得而知。据周围一些熟悉她的同事讲,几年来她一直跟病魔作斗争,她将自己裹得严严的,无非是想自己静下来享受属于她的剩余时光。她其实早已看惯天上云卷云舒,地上花开花落,参透世事繁华沧桑,人间聚散别离,用丰富安详的心态迎接一切的到来。这是一种优良的生命质地。我不应该回避,我应该跟她一起面对。
选择了一个星期天,我约她带着孩子到西餐会所叙旧。一来能跟上她高大上的节奏。二来比较安静轻松,她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口味。时隔两个月,再次见到她,已是仲夏。上身着了件豹纹丝质半袖衫衣,下身配了条水洗牛仔短裤,脚上依旧是多年钟情的超细高跟欧版羊猄皮凉鞋。她饱满的精神与亲切的笑容带给了我无限的希望。我招呼孩子们点餐,她兴致颇高地说:“一定要精致的,才能配上咱们四位美女的哦!”两个小姐妹虽然只差一岁多,一个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一米六五的大个子,青春朝气,颇有几分大姐大的风范,亦如当年的她;而另一个,也亦如当年的我,稚气未脱,清新可爱,像个虔诚的信徒,眼睛眨不眨地盯着姐姐发话。什么刀叉的使用,菜品的颜值担当,鹅肝的入口即化等,仿佛被她带入了另一个国度。她看着女儿贪婪痴迷的表情却愈发淡定,顺势诱导到,那你就刻苦努力考取个托福或雅思走出去享受享受真正的西式盛宴。“还是算了吧,我现在英语考110分都入不了老师的法眼,全年级得排到一百多名了。”孩子不再口若悬河,目光黯淡下来。旋即像又记起了什么,“妈妈你说过等你成了瑜伽大师就会带我去环游,也会吃到正宗的。一脸的俏皮再次恢复如初。我俩都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一场丰盛饕餮的心情盛宴啊。
暑假过去了,我女儿也升入了中学。她说哪天祝贺一下。我说好的。几次电话联系总是关机。一个秋日的午后她来了电话说手机丢了,刚要到我电话。我心踏实下来。她还说这几天回趟老家回来聚聚。我说随时恭候。
10月的末梢,入冬的日子。又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今天晚上吧,我选了个不错的地,还通知了老班长,都带上孩子,不见不散哦”。我想,一定早点到多絮叨絮叨。痛快地应声没问题。时间飞快,下午一上班我就安排着要提前走,可终是身不由己拖到高峰期才接到孩子急匆匆地赶往目的地。车位已满,我们只好走着穿越小路找寻她用心安排的调调餐厅。再问她具体位置,她说早就在二楼等。不到六点,车水马龙的街道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渐浓,好像每走一步天就黑一度。一片法国梧桐的叶子飘到面前,在闪烁的霓虹中消逝,不由的悔意顿升,怎么就搞了这么晚。不经意间看到了招手的她,已在门前,穿了红色的毛呢外套,茧型的,欧美最流行的那种,颜色之于她冷暖适中,款式优雅大气,透出的无不是端庄秀丽。我不好意思解释我的迟到,也不好意思问她啥时间到的。我们随她进到餐厅,入到她选的桌位。环境幽静别致,女儿说这种地方就是给阿姨准备的。餐她早点好了,兼顾特色和单品系列,更侧重孩子们的口味。孩子们吃兴足,吃的不亦乐乎。我们谈兴浓,谈的热火朝天。我们班是文科班,有所有文科班的年代特点,也符合阴盛阳衰的男女比例,哪个男生一旦动个小心思就会被明察秋毫的女学霸们悉数拿下。上学的各种糗事连连爆出,启开了记忆的闸门,把我们拉回到美丽纯真的年少时代。我们班的团结精神也是可以称道的,当年在校级的各项比赛中班级奖状可是获了不少。我们为有那样的班级也感到无限荣光。三个小时,意犹未尽,她说来日方长。她还说哪天去你家吃饭,要妹夫做拿手菜啊。我说让他给你烤羊肉啊!
不到一个月,因为孩子的事情我打电话给她,一番侃侃而谈,我说元旦吧,来家里。她说行。元旦前我约她,手机又关机,两天一直关。我有些焦急。晚上她打过来说手机坏了。我说没事随时过来吃饭。她说孩子回老家了,回来就一起去。在担心和信任中我等待着。
元旦后的日子更快,不知不觉春节已到。短信问候,没有回音。我变得恐惧,害怕。跟同学们联系说他她们有约,正月要聚。好吧,一切服从她的安排。春节刚过,突然接到同学们电话说她在医院,做好心里准备。我懵了,不敢想也不想想,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声从胸口迸发出来,耳膜都要被击碎了。镇静下来,我决定面对现实,去医院看望她。“谁都不见,尊重是对她最好的慰藉”,这是她最后坚持的。两天后她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向往离开了。同学们从四面八方赶去吊唁,深感痛惜,说“春节前几天她还在QQ空间发图片,话生活,满满的正能量”。她就像春光,永远明媚;她像小溪,永远清澈。她把美丽和坚强留在了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