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就连妈妈看着她一人怀胎的可怜模样,也劝她道何子才那般文弱书生定会负了她,又给了她些银两让他们母子好过活。
年关已至,旎姬的锦匣中却已经空空如也了。要如何养活腹中的这个孩子呢?如何才能对得起何子才,保住这个他爱着的孩子呢?
可是还没有等到旎姬想办法,她想她大约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如果不是看到何子才亲手所写的家书,她一定不会相信何子才会抛弃自己,更不会相信从他们相逢的那一刻,一切都只是针对她的一个局。
所以在旎姬被上官麟抢灌下红花的时候,在她感受到腹中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时候,她都不觉得感受到的绝望比起看到何子才的家书时候的那般。
“父亲:
子才幸不辱命,安然进入上官府,以书信相胁,上官大人即将安排子才作为新宠入宫侍奉。
旎姬已怀了孩子,还望父亲好生将养她与不孝儿的孩子。
孩儿从头将她蒙骗到尾,心中的愧疚难以弥补万分,还望父亲莫要告诉她真相,让她平安度完此生。
子才 敬上”
若不是因为担忧他的性命,旎姬也不会只身带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前往上官府。若不是她去了上官府,大约这一辈子都要被何子才蒙骗在“舍身相护”的恩情和爱情之中了。
上官麟勾着唇角看着旎姬下身的血流如注,将那封家书甩在了她的脸上:“从前觉得旎姬不仅服侍功夫了得,也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们之间一直相安无事不是吗?”
他轻轻地抚了抚旎姬已然平坦的小腹,仿若那里还有一个孩子一般的轻柔:“可你不该找到我这里,更不该问我要何子才。”
轻柔的抚摸不再,他狠狠地对着旎姬的小腹按了下去,眼神阴鸷:“他是我用心调教出来的人才,是我笼络圣上的法宝。”
听着旎姬的痛呼,他脸上的神色满足极了:“谁也别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连你,我们的‘恩人’旎姬,也不行!”
看着那个血淋淋的都未足月的孩子被上官麟亲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烟尘和烧焦的气味在一瞬间便占满了旎姬的嗅觉。
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个孩子一起,被烧成了焦炭。而被泪水和血水朦胧的双眼,亦看到锦衣华服的何子才,就躲在窗边,睁着他那只贪婪的眼,恐惧地看着房中他亲身骨肉的死亡。
“何郎,此生的孽,旎姬下一世定会讨回。”
这是旎姬对着那只带着血丝的眼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手中还紧紧地捏着何子才亲笔的家书,身下流淌的血液却抽尽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热度,还带着她对何子才的恨,蔓布成一朵鲜红的花。
旎姬闭上眼,对自己的一生告别。
那时的她真的没有想过,还会有再睁开眼的机会。
仍旧是一个夜,入眼的便是血红的银河。她有些怔忪,为何从来都是明亮的星空,会变成血红一片?
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黏腻的,散发出腐败血液的腥臭味道。
“你能看见?”
突兀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她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去看一看是谁在说话。身体只剩下冰冷,她有些痛恨没有流干的血液未曾将她带离这个充满了背叛的人世。
她有些庆幸,这腐败腥臭的烂血会让她重生,让她带着漫天血河般的仇恨,为那个惨死的孩子套一个公道。
“救我……”
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说话,可她知道那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一双略带探究的眼挡住了她眼前血色的银河,带着些不解又带着些惊喜:“你眼中的星星,是红色的,你能看到?”
旎姬从来都不知道,世间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儿。夜色的笼罩下,她甚至分不清眼前这个粗布素衣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可她的眼中映着她明亮的眸,旎姬的心中只想到一首曾从何子才那里听来的诗句:如玉之松柏,似水之清洺。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旎姬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视着那双让她心安的眸:“是,我能看到。”
沉睡之中的旎姬只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清醒过,她没有做梦,甚至也许都没有睡着,只是无法睁开眼来动一动罢了。
“铎——铎——”
这是药材被捣碎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让旎姬想起她在清羽楼的时候,用槌子敲打衣物的声音。
药香味终于驱散她鼻中的血腥和焦臭气息,身上的黏腻之感也不再有了。旎姬感觉到,有一双冰凉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那种凉并不是像孩子离开自己的那般彻骨寒意,而是轻轻浅浅如同溪水一般的,如淋甘霖。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殆尽,旎姬终于想要睁开眼看一看,她究竟在哪里。
明亮的日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一个素色的身影挡在了那抹放肆的日光前:“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