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南宫——历久弥珍的宋君碑

历久弥珍的宋君碑

    张范津

宋君碑即大隋南宫令宋君之碑,又名定觉寺碑,亦称隋碑,是定觉寺僧尼为感念南宫令宋景督建定觉寺之功,于隋开皇十一年(591年)泐刻的一通铭功纪事碑,现保存于南宫市文物保管所院内。为河北省第二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此碑何时隐没已不可考,但再次发现却有亲历者所记,据王玄先生回忆,“1951年南宫建设局张君……在督率工人修整街道时,偶于县城东北隅水月庵西水沟深处发现此碑,张君知予热心祖国文物,有考古癖,乃告知予,遂请搬运工人将该碑送交文化馆保存。”(《南宫文史资料(第一辑)·南宫古今三宝碑》)宋君碑命运多舛,面世未几即临“破四旧立四新”的狂潮,其遭际可想而知。“文革”后在全面拨乱反正的进程中,文物工作自然也纳入了关注视野,在现图书馆镇水楼下当垫脚石已久的“四旧”之物宋君碑,又被重新“发现”了出来。时任文化局副长的刘明沐先生让工作人员王洪信、张金龙剔去泥渍运至现文保所院内,之后又从南关外找来一个碑座配上,在影壁后面建了一个简易的碑亭,终于把碑立了起来。

此碑为青石质,高1.85米,宽0.74米,厚0.23米。碑首半圆形,碑冠阳刻六螭,左右各三条,呈对称形,额刻佛龛,龛内刻一佛二菩萨,刀法刚劲有力,造型朴拙逼真,浮雕和线刻巧妙结合。碑阴篆额“大隋南宫令宋景之碑”9个字,碑文阴刻隶书23行,每行40字。宋君碑历经千年风雨有些文字已漫漶不清,尽管如此,但也无损其形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谓历久弥珍,潜藏其中的内在价值益发凸显。

物以古为贵、以稀为贵,宋君碑可谓既古且稀者自开皇十一年泐刻该碑至今已近一千五百年,用一句接地气的话讲,它确实应该称为一个老物件。仅此身份,就足具相当身价。同时,隋与秦一样是中国历史上极具典型意义的封建王朝,它们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功绩巨大,国祚甚短,三(两)世而亡。特别是隋朝,不但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近三百年的分裂混乱局面,而且兴利除弊,很快使国力达到鼎盛时期,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士民殷富,安居乐业,成就了史学界公认的“开皇盛世”。此间为铭功纪事,大有碑碣云起之势,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碑刻,但毕竟国祚短暂,一个不足40年的隋朝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百年大汉、大唐以及其后世的宋、元、明、清各朝相比肩的。况且年代久远,即使当时有些碑刻,存世至今者亦成凤毛麟角。1993年出版,由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研究馆员、省文物考古学会副理事长、省文物局考古专家组组长石永士先生领衔编著的《河北金石辑录》一书,以省文物局之政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可谓极尽金石搜罗之能事,也仅搜集隋代碑刻5件,而原碑尚存者不过4通,除宋君碑外,其余3通:名曰《龙藏寺碑》(开皇六年刻,现碑存正定)、《澧水石桥碑》(开皇十六年刻,现碑存南和)、《孔子生平碑》(仁寿二年刻,现碑存完县)。以此推及全国,估计隋碑的存世量也不会太多,南宫宋君碑能存世至今,实属不易,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此乃宋君碑的自然价值。

宋君碑的艺术价值也是堪可称道的。与董其昌、米万钟、张瑞图并称“晚明四大家”的南宫县宰邢侗曾对此碑给予较高誉评,他说:“尼寺碑,文章、篆、隶足称三妙”(《南宫县志(万历版)·建置志》)。论其碑文,按照大体须有的说法,当为辞赋体。以四字句为主,但又不拘泥于辞赋在句式、声律等方面的束缚,整篇文章既有辞赋的情致情韵,又有散文的笔势笔调,辞采雅洁,衔华佩实,义理互彰,文情并茂,堪称妙品。而且历史的分析,碑文的思想性也是相当超前的,崇佛但不抑道。如它赞美隋帝“秉金轮以治世,悬玉镜而照临”(《大隋南宫令宋君之碑》),“金轮”、“玉镜”分别为佛、道法器,也正契合了隋文帝“法无内外,万善同归;教有浅深,殊途共致。朕服膺道化,念好清净,慕释氏不二之门,贵老生得一之义。”(《全隋文(卷一)·五岳各置僧寺诏》)试图构建以儒学为核心,以佛、道为辅助,三教合一的统治愿景。同时也再次证明马克思、恩格斯“统治阶级的思想在每一个时代都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一著名论断的正确性。至于对其书法价值的评价,当更高于碑文。因为此时正值隶书向楷书的演变期,该碑无疑是我国书法演变、嬗递和转换的最直接、最有力的物证,更何况它还兼具“篆隶之妙”呢?

再则,就是宋君碑的文献价值,就目前而言,应该说这更是该碑的真正价值所在。据手头所掌握的资料看,此碑文自万历后历代各版《南宫县志》及《河北金石辑录》均收录其书自不必说,清人金石学家王昶著《金石萃编》于卷三十八以《诏立僧尼二寺记》收入;清代文献学家、藏书家严可均编纂的《全隋文》于卷三十以《建安公等造尼寺碑》收入;清藏书家、目录学家、书法家孙星衍以《南宫令宋君造像碑》名收录《寰宇访碑录》;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版的《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则以《宋景构尼寺造像碑》为题编入所卷。

金石学家们看重此碑,给予较高评价,并以将此碑文收录所著为悦,原因固然很多,我以为其中关键一点,还在于它记录了汉传佛教史上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全国范围内“敕建”尼寺的重要信息。

敕建尼寺在我国佛寺建设史上并不少见,如北魏孝明帝下诏为其胞妹永泰公主建寺,即今嵩山永泰寺。唐高宗将隋仙都宫改置证果尼寺,又在静安坊为公主立崇敬尼寺。唐太宗为报母恩,舍通义宫为尼寺等等,历朝历代均不乏其例。但是在全国范围内诸州县普建尼寺,且是“敕建”,实为中国佛教史上之大事,可谓绝无仅有。

对于女性受戒出家为尼,佛教创立之初是有过犹豫的。因为在古印度,妇女没有社会、政治、宗教等权利,是最低贱的群体,其加入僧团行列更是难以想象的。破此禁忌,非特殊地位、特殊本领者无以为功。而释迦摩尼的至亲,其姨母兼养母的大爱道则堪当此任。关于她的出家因缘,各种说法的细节虽略有出入,但大体相同,即大爱道因听闻佛陀正法而醒悟,开始持戒清修,遂决心出家。三次向佛陀提出请求,均遭拒绝后,于是她破釜沉舟,亲率五百释女立于精舍门外,悲泣不止,以求出家。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难见此情景,心生悲悯,亦再三恳请。他们的至诚感动了佛陀,于是开例允其出家,比丘尼僧团由此诞生。及至尼戒传入我国后,才为中国本土比丘尼的产生创造了条件。而西晋末东晋初的一位俗名种令仪、法名净检的女性被公认为是我国最早依戒出家的比丘尼,从此开启了中国女众依戒出家的先河。

隋文帝在中国皇帝军团中实可谓佼佼者,只因其子孙不肖,污损了他的辉煌帝业,以至引来后世对他的种种不当臧否。不过历史总归是历史,美国著名学者麦克·哈特博士所著的《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一书,列述了7位中国人,其中排第5位的即隋文帝,排位其前的4位分别是孔子、秦始皇、成吉思汗、老子,其后的两位分别是毛泽东、孟子。该书对隋文帝评曰:“他在秦始皇之后重新统一了中国,而且发明了科举制度。”不但如此,他还是一位对于佛教在中国的发展与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皇帝,若说千古一帝可能有过誉之嫌,但他的实际贡献绝对超过痴迷过度、数次舍身为僧的梁武帝和法名行痴的清顺治。汤用彤先生就曾断言“佛教之再张,实有赖于隋之高祖。”(《隋唐佛教史稿》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页)

据载,隋文帝生于般若尼寺,一直是由寺尼智仙养育,至年13岁方离寺回到父母身边。这种经历使他对佛教,特别是对女尼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每以神尼为言,云‘我兴由佛’”(《广弘明集·舍利感应记》)。公元581年杨坚即皇帝位后,鉴于周武帝灭佛后,佛教势力为此几乎禁绝的现实,他即普诏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而靡,竞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隋书(卷三十五)·集、道经、佛经》)。特别是开皇十一年“乃诏州县,各立僧尼二寺”(《大隋南宫令宋君之碑》),开州县普设官建尼寺之先河。对此,中国近代著名的国学大师汤用彤先生专著《隋唐佛教史稿》、被誉为我国宗教学重要奠基人之一的方立天先生主编的《中国佛教简史》、郭绍林教授主编《洛阳隋唐研究(第二辑)》、史学博士冯金忠先生专著《燕赵佛教》及各大佛教网站均引证此语,作为佛教大事及佐证隋文帝复兴佛教和君权弘教威力的重要依据,而记载这一诏令的不是官藏诏书,而是南宫的宋君碑,由此足见这通隋碑的文献价值。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宋君碑为我们研究隋朝佛教史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历史资料。

最后,我想还应指出这通宋君碑还有十分丰富的悬念价值。悬念设计对于小说、戏剧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此处借用悬念概念,是想以此对宋君碑研究未尽事宜做一个交代。在对宋君碑的研究过程中,起码有四个问题有待进一步考证。其一,宋君碑是如何从旧城迁来的?关于定觉寺,自嘉靖创修《南宫县志》以来,至万历、康熙、道光、光绪及民国六次修撰的各版县志,均对其有专条记述。嘉靖志只记“定觉寺,开皇年修”寥寥七个字。万历志则增加了对定觉寺性质——“女寺”,具体位置——“在城东北隅”及肇建具体年份——“开皇十一年”的记述,同时还在艺文志中收录了碑文。康熙志同万历志记载。至道光志对定觉寺的考证有了新的进展,除保留原有记载外,又增加了“向在旧城内,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邑人关宗移建今地,寺住女僧,俗名大庵。”之后两版县志均采信此说。然而明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年)水毁南宫城,南宫治所不得不新迁它址,“改邑之后遂为瓦砾之场。”(《南宫县志(万历版)·官师年表》)而“瓦砾之场”中的定觉寺尚能“巍然屹立”吗?若确保存完好,为什么127年后又要迁建呢?而移建新址时,宋君碑随寺迁移了吗?其二,邑人关宗何许人也?他为什么发心迁建定觉寺?其三,为宋君碑撰文书丹者何人?据专家考证,古时的石刻都是书者用朱砂直接将文字书写在碑石上,此即为书丹,书丹后再由刻者按其笔迹一一镌泐。因为书丹之劳非常辛苦,因此撰书者多为书佐,隋代亦是小官小吏为之。故较早之碑刻一般无撰文书丹者姓名,至东汉始有。而“真正碑上镌刻撰、书者姓名的,自唐以来,才是名正言顺,并以名家和名书法家撰书。”(《碑帖鉴赏与收藏》吉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年1版,第38页)但也有人推测,此碑为河间刘炫撰文书丹,因无资可考,只可暂付阙如。其四,县城东迁后“在城东北隅”之定觉寺毁于何年?水月庵与定觉寺是否承继关系?据王玄先生回忆“三十年代南宫城东北角只有‘水月庵’,水月庵尚有三五女尼,而无定觉寺。”(《南宫文史资料(第一辑)·南宫古今三宝碑》)为什么定觉寺碑在水月庵遗址处被发现?等等,诸多疑问,只有待有关史料缘聚后才能解开。

                     2015年6月19日完稿

                         6月22日修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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