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0

足球文化的土壤

人总有一些莫名的偏好或嫌恶，比方说我喜欢阿根廷不喜欢朝鲜，由此可见人性的构成多感性少理性。我这里的感性指自然的本能直觉和作为社会人的价值选择，是艺术的、情感的、良善的、赋予人性以温度、色彩。还有一种被投喂、被洗脑的感性人群，被极端自私、冷酷的超理性集团所操纵、煽动成自以为是的邪恶理性人群，它既不匹配感性也不配称理性；它是奴性和畜性（不是兽性，兽尚有本能的勇猛、进击），是闻一多先生的《死水》加死皮、头屑、耳屎、地沟油、工业酒精勾兑而成的、看客们自斟自饮的假酒，暴烈伤人。此酒的消费人群是肉食者长期不懈驯化出来的高度异化又高度同质化的悖谬怪物，乌合散沙。

检验一个民族是否乌合散沙，可以拿体育领域的集体比赛项目作一个标尺，譬如足球。

在中国，经常被拿来与足球对标的是小小的乒乓球。乒乓球的学习、训练、成长是这样的，父母一方爱好乒乓球，从小培养孩子的兴趣，练他的基本功，发现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利弊考量之后，决定送孩子进入专业体校由专业教练对孩子进行系统化的训练。再之后，极少数苗尖进入国家队，大多数孩子被淘汰，泯没于众生、庸常惨淡于众生。因为这孩子除了一身已被出局的乒乓技能之外，别无所长，手空、脑空、心空。面对冷血的人生角斗场，他一片茫然，手足无措。这是举国体育体制（不限于乒乓球）的残酷真相，只不过它被极少数登顶 的成功者的光环和国家荣耀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未发生。

那些极少数的苗尖进入国家队之后，有庞大的教练团队、陪练团队、医护团队、科研团队、后勤团队、运营团队保驾护航。但是，如此庞大的团队经费的预算、使用已经关涉财政制度的公开性、透明度以及财政资源的公平分配，这个真相再一次被光环和荣耀所遮蔽。

我是乒乓球的狂热球迷，并无特别针对乒乓球之意。国家体育总局相当于全民所有的央企，运动员是央企的员工或产品，它产出的巨大荣誉，全民共享；那么它产出的巨大经济效益，全民有共享的权利吗？当然可以对有突出贡献的员工给予制度化、透明的奖励，但肯定不能过高。运动员成为明星之后的溢出、衍生效益应该进入谁的账户，这是一个问题。如果一切收入归国有、归全民，那么，一个鲜活的个体生命就成了国家获取荣誉、增加收益的机器；如果全归或大部份归运动员所有，那么，作为投资人的纳税人、股东岂不成了冤大头？跳水运动员田亮当年的被离队就已经暴露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我们假装看不见、听不见；更气人的是我们还假装埋头做了许多劳民伤财的许多事。不仅仅体育领域，教育领域、文化艺术领域的举国体制同样积弊太深、积重难返。

有一位专职解说乒乓球的蔡猛先生，常常总结比对中外运动员成败的原因是，中国运动员灵活、机巧更适合乒乓球运动。他这是典型的见木不见林的七十年代的思维，八十年代的语言，他该算一算每一块乒乓球金牌背后，中外纳税人的投入产出比。

经常被我们拿来与乒乓球对标的足球恰恰是金钱堆不出来的一个球。足球是盐碱地上种庄稼，春播万颗种，秋收一粒豆。它要求一个居民小区有几十孩子经常踢球，一个行政区有数千个孩子经常踢球，一个城市有数万个孩子经常踢球；然后他们之中能生出几棵好苗，再然后，更多的城市拔出更多的好苗组成国家队。可是，我们的独苗孩子呢，父母两系的两大家族的巨大期望塞满了沉重的双肩、拉杆书包，泥涂曳尾；同样泥涂曳尾的教育体制怎么可能诞育自由、轻快、奔放的足球精灵？绿茵场只属于自由独立的精灵。自由独立的精灵可以在松散、看似无序的社会产生，可以在公民社会产生。卢梭说：只有成为公民之后，我们才是一个人。

我们没有足球文化生长的土壤，也就不可能有对足球运动本质的认知。数十年来，遍请欧、美洲不同风格、不同足球理念的各国教练。今天强调体能、明天强调身高、后天强调速度。足球人就是脚艺人，老崔说得好，技术就是力量。场上十一个人皆能人球合一，随便怎么踢，成绩也差不到哪里去。当然，技术只是一个物理性的基础。再进一步是严格的战术纪律训练、位置感的培养、跑位意识的养成。足球运动员的跑位是足球运动的生命，多好的传控技术，你的队友总是在最不合适的位置，哈维归化中国队也是白搭。足球官员们、专家们这么多年不知花了多少钱出国考察，铨选教练，却颗粒无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或假装不知道，你为一群技术、战术、意识全无的小学生高价请来爱因斯坦，不仅无济于事且是极大的浪费，浪费就是犯罪。

这是浅层显性的足球文化器的层面，深层的道的层面是足球风格与民族性格的内在关联。举凡阿根廷的狂热、执着、巴西的散漫、自由、德国的严谨、刻板、荷兰的奔放、洒脱、意大利的坚韧、退守、西班牙的繁缛、华丽；还有我们的近邻日本的沉潜、较真、韩国的不惜一切，无不以足球的风格诠释了民族精神。我们呢，勤劳勇敢？哪个民族是懒惰怯懦的？中国足球的徘徊瞻眺是体育版的黄宗羲定律。我们的孩子在一个非人性、非自然的环境中被选择、被成长。该学机械的学了艺术，该学艺术的学了体育，反之亦然。我们整个的是一个巨大的，全部错位、混乱之极的蠕动的太岁，除了不断的吞食金钱，没有任何共识。

足球来到中国是投错了娘胎，是它的祖宗当年贩卖鸦片的报应，这也算报了当年的踹门之仇。无论什么人，什么行业都乐于、敢于嘲弄中国足球。我们该扪心自问，你踢过球吗，你的孩子踢过球吗？更可笑的是那些靠纳税人养活，体制内外通吃的人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中国足球？是的，我们没有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可是最起码，我们和港澳台同胞比一比，还是有一点胜算的。你们敢和港澳台同行掰掰手腕吗？谁是笑话，谁心里有数。

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成了一个大国，倒是可以向美国人学习，玩自己的玩意，冰球、棒球、橄榄球，就是不把足球当尿壶。

足球是和平时期的战争，一支队伍长期失败，全民族都要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