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了所有，从未忘记过爱你

    我的梦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场景，医院冰冷的走廊上，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头顶是明晃晃的白炽灯，被消毒水味道包围的我，头脑眩晕，手术室里有我爱的人，我的爷爷。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我的梦境，还是我9岁那年的记忆碎片。那年爷爷突然生病，被送进了医院，我被家里人瞒着，至今才知爷爷做了肺部手术。还记得我在医院的长廊上又害怕，又难过，咬紧牙关时，一个牙齿掉落。我的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吐出这颗牙，我的手也沾满了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牙疼。我有了在这压抑环境中大哭的理由。。

    后来，手术成功，爷爷还是病了，小脑萎缩。开始的开始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他背着奶奶偷偷藏了许多年的私房钱，自我出生后，他的小金库，变成了我的。他喜欢收藏硬币，还记得他书房里有一个红色的柜子。柜子的抽屉里是一大沓的塑料的壳子。他收集的硬币一个个整整齐齐的镶嵌在塑料壳里，每次我参观时总要抠出几个，去买小店里的棒棒糖。最开心的是他背我去公园，他会推着我荡秋千，有他在身后，我不担心会落下。我们还一起偷偷吃过辣条，他的嘴巴也被辣的红红的，我我们相视而笑，在我眼里他是我的好伙伴。我们拉过勾，按过章，等我长大上班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是要给爷爷买好吃的！

    可是，那次病以后，他的记忆极速的减少了，渐渐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仿佛一下子干瘦起来，身子不再硬朗，整个人都衰老了。他不在喜欢和我说话，逗我玩。大多时候他都一个人静静坐着，看见我会温柔的笑。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已经不认识我了。他不认识我，我和他说的话他也不明白，他很努力的回答我，也唯有是啊，对啊这样简单的对话。他的眼睛是望着我的，是专注的，认真的样子。

    我渐渐的他去看他，我怀念从前的他，心疼现在的爷爷。我是记得他最爱吃烤红薯的。以前每次去接我放学时，他都会给我买一个烤红薯抱在怀里，我一出来他便递给我。记得那个冬日，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卖红薯的老爷爷。不由自主的走到他的摊前，看着他皲裂的通红的手。我脑海中最先想到的是我的爷爷。我买了红薯，抱在在怀里，冲到公交站前。我心中有个念头，我想见他，哪怕他不认识我，不理我。我就是想见见他。

    把红薯递给他的时候，他笑得很开心，嘴巴张开，仅有的几颗牙齿暴露在外。他握住红薯，迟疑了，仿佛在沉思。他又把红薯往我的手里塞，“你吃，你吃！”一瞬间，我的心好像被击中了。眼眶不听话的就红了。我握住他的手，认真的告诉他:“这是买给你的。”他像个固执的孩子，你一定要把喜欢的东西给自己爱的人。我把红薯掰开，他一半我一半。他笑着看着我，双手捧着红薯，啃着，红薯泥蹭的满脸都是。我哽咽的咽下:烤红薯真的很好吃。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年都要在医院休养一阵。一个午后，我和父母一起去看他。他坐在轮椅上，奶奶推着他在晒太阳。他远远的便看到了我们，激动的向奶奶比划着:“有人！有人！”奶奶问:“是谁啊？”他很努力的思考，良久，羞愧似的低下头，:“不知道……”奶奶笑着给他介绍我们:“这是你儿子，儿媳，还有你最疼的小孙女，都不记得了吗？”他低头嘟囔着:“不记得了。”我有些难过，却也明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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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和我妈妈诉说着照顾爷爷的不易。

“他晚上不愿意睡觉，总是蹬被，折磨我到凌晨都不得安睡。”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总是把排泄物弄得衣服被单上都是，让我一遍遍的给他洗。有时吃饭时也这样，每次弄完我也吃不下了。”

“他还总是不听话，每次带他出门，让他在原地等着，他偏要乱跑。”

“每次你们来他都乖的不行，别的病友说，那天连成（我的父亲）守夜时，他安安静静的睡着，一点也没有闹，怪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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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说他就像一只倔强的牛，总是要和她对着干。我觉得他更像一个叛逆的小孩，总是渴望着我们的关心与在意。但我和父母在时，他都会特别乖，特别安静，嘴角微笑的望着我们。我坐在他的病床旁，握着他的手。他手上的皮皱巴巴的，血管是黑色的。忽然他挣脱我，用力的去抓柜子上的苹果，撑起身，努力的去够。我以为他是想吃，便想帮他拿。

    没想到他却把苹果塞进了我的怀里。一个一个的搬运，一个一个的塞到我的手上，怀里。

    奶奶又说道:“他是想让你吃，以前每次你来他都要从家里给你找零食，让我拿给你吃。”

    这个动作，他做了这么多年，早成了他的潜意识。他的潜意识都在爱我。

    那远方的记忆又鲜活起来。还记得小学时我每次去奶奶家，他都会塞上一大把东西给我，每次姑姑，大伯买吃的给他，他都要等着我，留给我，我是他最疼爱的“小狗头”啊。

    可是我也为他做了什么呢？连简单的陪伴都无法做到的我，因为他忘记就想避开他，想避开难过的我，怎么值得他如此对待啊！他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记爱我的本能。我何其幸运，何其幸福！

    冬天又来了，我又想起了他，另一个城市的我只想再买了烤红薯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