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 关于事实

两个星期过去了，大选初步有了个“结果”。作为一个身在纽约的人，我亲眼目睹了媒体宣布拜登胜选的那个周末，大家的欢呼雀跃。尽管特朗普总统对结果表示了异议，很多人说事实就是他已经输掉了民心，输掉了选举。同样也有很多人说，大选过程中舞弊现象层出不穷，投票数字是被扭曲过的。真正的事实是民心仍然在特朗普这边，民主党用肮脏的手段窃取了胜利。emm...两个完全相反的事实，应该是哪里不对吧……

今天聊一下”事实“。这部分内容在《世界观》这本书里是非常短的一个小节，但是却是有着独特魅力的一个话题。如果我们保有开放和求真的心态，我相信这部分的讨论是会有所启发的。

先说核心的观点：事实分为两种，”经验事实“和”概念事实“。经验事实被认为是事实，是因为它们可以被主观经验感受和检验；而概念事实则是因为他们在概念上和我们的世界观可以极其显而易见的相融。什么意思呢，书中有一个形象的例子。假设我在面前的桌上放两支笔，然后把其中一只放进旁边的抽屉里，然后关上抽屉。现在还在桌上的这支笔的存在，就是一个经验事实，因为我能看见它，也能摸到它。而在抽屉里的那支笔的存在，就是一个概念事实，因为我们没法看到或者摸到它。之所以它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无需怀疑的事实，是因为生活常识和物理定律告诉我们，那支笔它不会因为被装在抽屉里就自己突然跑到别的地方，或者发生微观层面的重组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更不可能凭空消失。换句话说，我们认为抽屉里的笔还存在，这是一个依靠我们世界观中的其他概念，用逻辑推导出来的结果。

知道这个分类有什么用呢？一个重要的结论是，”概念事实“严格意义上其实是一种源于我们世界观的”偏见“。借用上次聊到的世界观“拼图”的类比，概念事实就是那些和已有世界观可以无缝轻松拼接上的陈述。这种基于“融贯自洽”的事实判断标准，导致一旦我们的现有世界观体系有缺陷，这些“显而易见”的概念事实就有可能是错误的。小学课本上那个”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故事就是一个例子。在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进行那次著名的实验之前，亚里士多德告诉大家物体下落的快慢与它们的重量成正比。亚里士多德的论断影响深远并且根植于当时人们的世界观里，以至于在其后2千多年里，”重的铁球会先落地“这都是一个事实。如果你对此有所怀疑，大多数的人会认为你的怀疑违背了这个事实，纯粹是吃饱了撑着了以后的胡言乱语。但是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这个“事实”被证明是错的。重的铁球和轻的铁球在实验里同时落地……我们站在今天用上帝视角回看过去，会觉得当时的人愚昧盲从，可是谁又知道我们今天的某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会不会在几千年后被放进同样的故事里，被当作愚昧和盲从的典型呢。

意识到了笃信概念事实的局限和风险，我们似乎就可以更严谨的审视自己心中的事实，从而避免一些固执的偏见了。但是很不幸这个方法并不可行。困难的一方面和人的现代性有关。由于现代社会的文明成果大部分是基于抽象性的思维和计算建立的，我们作为现代人类脑子里存在大量的“概念事实”。举个例子，我们很小就知道地球是个近似的椭圆球体，这就是一个概念事实。我们没有亲眼看到过“地球”，它是什么形状根本没有被我们亲身感知和确认过。继续举例子，我们都知道Jeff Bezos现在是世界首富，可惜这也是个概念事实，我们没有亲自检验过。甚至这句话里的“世界首富”这个词都只是一个概念而已，我们穷尽自己的感知也没有办法真的验证它。类似的例子还存在于众多支撑我们的消费观念、道德观念、经济观念的“事实”之中……我们通过新闻媒体接受信息，通过阅读和教育系统获得知识，通过进行抽象和计算思维参与经济系统维持生活、创造价值。经验事实在现代人类的生活中收缩到了一个被忽视的角落，以至于我们仅仅依靠那些可以感知的经验事实可能根本无法生存。比如仅仅依靠经验事实，我们甚至不能肯定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和一张精致的便签纸到底哪个对我们更有价值。

困难的另一面是，概念事实和经验事实的不同，往往是在概念事实被证明是谬误之后才会显现出来。在那之前，所有的事实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有一些经验事实的成分，也有一些概念事实的成分，需要极为仔细和严谨的思辨过程才能加以区分。因此依靠频繁的自省来逐一区分出概念事实，通过谨慎来避免缪误，从效率上并不可行。如果我们的祖先是这么思考问题的，可能会由于成天都在思考而集体饿死——那自然也就没有我们了。也就是说我们在生物层面上，就不能负担、也不会采用这样的审慎态度。大胆甚至有些盲目的相信我们的世界观，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这种渺小生物的生存需要。

这么说来，我们一来被无法被我们亲自检验的“事实”重重包围，二来无法识别出哪些是具有更高风险的概念事实，从而避免自己的偏见，这是不是也太令人绝望了。我想了很久，这里应该怎么样转折到一个正面的结论上来。但是我最后决定放弃这种转折。也许我们本来就是渺小的，本来就是不辨真伪的，也许每一秒钟都有某些更高级的存在正在对着我们捧腹大笑（好吧这个有点过了……）。曾经有朋友，也有家人问过我，你看这些书，收获是什么。我觉得收获就是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从而获得某种解脱，可以更率性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