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份思念我唯有默默注视

   

又是一年清明时，细雨菲菲，万物复萌。我又一次站在我们的祖坟山上，我们湾的祖坟山其实就在我家的屋后，站在楼顶可以清晰看到一排排已故祖先的坟茔。春风拂面，我扔掉雨伞，很认真的一座座坟头插上灿烂的塑料花，很认真的辨认已有些模糊的墓碑上的文字，很认真的告诉儿子，这里躺着的是我的哪位亲人……最后我走到我爷爷奶奶的坟前，燃放鞭炮，我心里默默的告诉我奶奶，我来了！烧完纸钱，我径直坐在有些潮湿的坟前石头上，放眼一望，漫山翠绿的小草，青葱的树木，娇艳欲滴的坟前花，都笼罩在蒙蒙细雨中，一时之间我竟有些恍惚了，这景色美丽得像梦幻一样不太真实。微风阵阵，树木摇缀，各种花也不停的像我点头，鸟鸣溪涧声清晰可听，悠悠兰草香远远飘来，本是寂静无比的山在我眼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这难道是我的故人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在欢迎我的到来吗？我再一次站起来，在每座坟头上都点上一支烟，心里对他们说，爷爷奶奶们，没有倒茶了，以烟待茶哈！我仿佛分明听到我奶奶爽朗的笑声。往事忽而涌上心头。小时，我们湾里种了很多烟叶树，村头就有烤烟屋，农闲时节，大人们就聚在一起系烟叶，我们小孩子就在烤烟屋里那一根根架起的木头上爬上爬下，躲迷藏。累了时，我靠在奶奶背上，看奶奶手指翻飞的样子，很快我也学会了系烟叶，于是在那些小孩玩时，我却在帮奶奶挣工分，这一小小的事却得到了大人们的夸奖，他们夸奖我懂事，聪敏，我也得意极了。更得意的事是我很会卷烟，每到晚上，我奶奶就要我帮她卷烟，我也很乐意。先把桌子擦干净，把烟叶一层层卷紧实，再把烟叶切成细丝，用手抖抖让烟叶蓬松起来，拿一根筷子，一头劈开夹一张比较硬的纸，做成现在的小旗状，再把烟叶放在这小旗上，卷起来，一遍又一遍，做后用饭粒粘上，就成了一根根烟了。我卷的烟粗壮，我奶奶说有口劲，比当时大公鸡的烟好吃多了！奶奶，我今天给你点上的是黄鹤楼，你觉得有我当年卷的烟好吗？当年的烤烟屋也不在了，现在也无人种烟叶了，当年聚在一起系烟叶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风阵阵，凉意袭来，我不禁有些伤感。再细细凝视这些墓碑上的文字，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眼前，三奶奶的坟今年新砌，显得高大气派。恍惚间我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我在校读中学，每逢周六放假，晚上时，我家总是坐了几位奶奶。她们都是要我帮忙念信，写信。我母亲总是将罩子灯擦得亮亮的，奶奶们围满了桌子，我将信拆开，她们伸长脖子注视着我那时各家之间也毫无隐私，湾里大多数人都来听我读信。我得意极了，站在堂屋中间像做报告一样高声读信，这时屋里寂静极了，读到喜事时，大家陪着一起高兴，读到伤心事时，大家一起唏嘘……最难读的莫过于六奶奶儿子苕佬的信，因为他信中错别字太多，而且还不打标点，我必须先将错别字纠正过来，按我的理解标上标点，这样读起来才一气呵成。三奶奶的儿子升佬的信也难念，因为他读了几年私塾，写起信来半文半白，我必须先将文言的地方按我的理解翻译成白话文，这样念起来三奶奶才听得懂……读完了信，我又承担了写信的重任。于是乎，大家将我让到了堂屋桌子上座，有的小心翼翼帮我铺开信纸，有的帮我璇开笔盖帽，有的帮我垫上书本，有的倒上一杯清茶……这时的我骄傲得像个公主，待我坐下凝神思索时，大家连咳嗽都不敢大声，帮奶奶们回信确实是一件难事，她们想到什么说什么，而我却要遣词造句，尽量让信变得有点文味儿，好不容易写完，准备搁下笔时，总有人说“赫，我还有几件事冒说”于是乎重新再写，这样的过程往往要几个小时。写完信，她们又要我一一念听一遍，直到满意为止，这时又在她们的凝视下，我用饭粒封好信，贴好邮票。这信又必须由我带到镇上小心地塞进邮筒……邮局小高是最受关注的人物，除了他总是及时的将儿子们的思念带来又带去母亲的温暖外，于我们，是他那一辆绿色的自行车，有时放学恰逢他送信路上，我们总跟着一路狂奔，待自行车停在哪家门前时，我们疯拥而上，按按响铃，转转踏板，摸摸车身，那是怎样的一种满足啊……而小高态度和蔼，工作认真负责，风雨无阻。我记得我读四年级时作文《我最敬佩的人》我写的就是他，父亲认为很有文采，将这篇文章寄出，居然在《小学生作文》书上发表了……现在我偶尔会碰到当年的小高，还会时时心生种种敬意，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是谁的轻声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原来是童年伙伴小珍，她来祭祀她的父亲，蓦然记起她的父亲我叫湾爹，刚去世不久。看的出来她内心悲痛，眼角还残存泪滴。我什么也不想说，这时这时什么也不能说，唯有山风呼啸……我默默注视着这一排排坟茔，赫然发现当年给我鸡蛋叫我写信的鲜活的人物都成了墓碑上的”故先考”或”故先妣”了，甚至当年给他们立碑的人也成了墓碑上的名字了，我不禁万分伤感……

已故的爷爷奶奶们，你们是否知道，现在再也很少有人写信了，但我还是愿意回到帮你们念信写信的时光啊……

又一阵鞭炮声起，寂静的山林升腾起阵阵烟雾，我再也不敢呆在这里了，邀约小珍同时下山回家。站起身来，我心里默默对我爷爷奶奶说，我走了，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们的。回望这一排排默默笼罩在细雨菲菲和烟雾中的坟茔，我的思念如漫山疯长的野草在风雨中不停的摇曳……我默默注视着，注视着，这翠绿的树木，青葱的小草，还有那娇艳欲滴的各种坟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