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方妈妈本名叫余淑华,是重庆人,1930年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
1948年考人重庆师范学院。
1950年嫁给营职军官方世祥;
1955年方世祥调任北京铁道兵总部,她随军进京,在八一中学做化学老师,这时他们家在北京安顿了下来。
之后连续多年她流产了三个孩子。到三十五岁时余淑华才怀上了第四个孩子。
从得知怀孕开始就按照医嘱完全在家里修养保胎。终于在1966年3月诞下一个女婴,夫妻自然欢喜,给她取名方卿,乳名叫小卿;
接着没俩月北京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开始来北京大串联,那叫一个乱啊!
毛/主/席几次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来自全国的红/卫/兵小将,极大激励了红/卫/兵的造反热情,很快全国的局势难以控制……
红/卫/兵各派开始武/斗,流/血事/件频频发生……
中心城市的工人也发/动起来了,成立各种工/人/组/织,甚至拿起了武/装开战啦……
方世祥授命加入“军/宣/队”,去重庆兵/工厂制止武/装工/人的武/斗冲突。那时的小卿只有半岁。
爸爸结束任务回到北京已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小卿已经学会了走路,简单的话都会说了。孩子小嘴可甜了,非常招人喜欢。见到爸爸回来,她完全没有陌生感,在离别一年多的亲人怀里开心地笑啊!
爸爸眼含泪水把女儿举过头顶又放下来,怎么亲也亲不够啊!
妈妈不干了:“行啦,胡子拉碴的也不刮,扎着孩子!赶紧换衣服,洗洗手去”……
第二天一家三口去翠微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寄给了家中的所有亲戚们。
1968年5月7号毛/主/席又号召部队和地方的干部要下放劳动(即《五·七指示》和五七干校)。可方世祥这时已经接到任命,去参与成昆铁路隧道的工程施工建设,任第四工程局副局长,副团职;
由于成昆铁路地形复杂,开凿山洞创下中国铁路建设历史的最高纪录,所以全部工程都由铁道兵部队来完成。
在山区里部队生活极为艰苦,所以干部家属都无法安置,全部都先原地不动,余淑华带着方卿就留在了北京铁道兵部队大院里生活……
由于干部要分批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余淑华周围的老邻居们都搬走了,又从基层部队调来一批新人。部队宿舍开始调整,把下部队的家属集中搬到大院最南边的三排平房里居住,全部是女人着带孩子,那叫一个热闹;不停的发生孩子打架,邻里吵架,成日是鸡飞狗跳的状态,余淑华带着个三岁的女孩自然是受了不少欺负,小卿经常看见妈妈独自抹眼泪……
不久,前方接二连三的塌方事故噩耗传来,几个家庭失去了亲人;余淑华开始担心自己丈夫的命运。
她想自己的爱人,就托方世祥以前的单位同事安排个时间用军内线电话跟方世祥通个电话。对方答应了,她从此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几天过去了,同事回信儿,安排好了周日晚上七点他值班,方世祥也准时到指挥室接听电话。
余淑华欢喜万分,把自己和女儿都一通儿精心打扮,还给小卿梳了两个蝴蝶结小辫儿。
她问孩子:“一会儿你跟爸爸说什么呀?”
小卿笑着说:“我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呢?”妈妈笑着问。
“我问他胡子还扎不扎?要每天刮胡子,每天回来看我,不然我妈妈老被人欺负,我妈妈老流眼泪……”
余淑华忍不住了,泣不成声对女儿说:“不许瞎说!你这小嘴儿太能说了。前面两句还不错,后面要说我跟妈妈很好,爸爸你安心工作。懂了吗?”
小卿看妈妈哭成这样有点儿懵,忽然想起有几家邻居哥哥姐姐胳膊上都戴了黑袖章和小白花,大人们说他们的爸爸牺牲了……心里突然感觉有点难受。
六点五十五,娘儿俩来到值班室。两位军人开始交接班,下班的叔叔抱了抱小卿,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给她吃,说了一句:“给爸爸多说点儿嘴甜的啊!他们太艰苦了!”
看着叔叔离去的背影,叔叔的话小卿仿佛是听懂了,心情变得跟在家里时有些不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七点钟准时开始了长途电话呼叫。
那时的通信手段是电话兵接线方式的,还没有现在的程控电话。
“请给我接成昆第四局指挥室方副指挥。”一会儿,接线员回话:“前方线路没有呼叫接通,请首长放下电话等候。”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那电话终于呼通了。
值班叔叔说:“老方吗?…老方吗?”声音越喊越大,“嫂子和小卿在我边上,她们跟你说啊。”
余淑华此时按住了心头的焦急与激动,用平时给学生上课的口吻对丈夫说:“世祥,你好吗?……我和孩子都挺好的,你的信我收到了,因为惦记打电话就没给你回信,放心吧!让你闺女跟你说…”
妈妈把听筒放在小卿的耳边:“跟爸爸说。”
“爸爸!”
“妈妈,我听不见爸爸说话。”
“哦,又听见了。”
“爸爸,你能看见我的蝴蝶小辫子吗?妈妈刚给我梳的…我乖呀…你乖吗?…妈妈在哭呢…你怎么也哭了?…”
“又听不见了。”
值班叔叔接过听筒:“老方,老方…”“接线员,请再接成昆第四局指挥室方副指挥。”
这回等了半小时都没有回叫回来,可能是线路繁忙,妈妈不好意思再占用公家电话线路,抱起方卿,眼含热泪对女儿说:“谢谢叔叔,我们走吧!”
此时小卿看见妈妈在哭,想起爸爸刚才在电话那头也哭了,莫名地发起脾气来。“不,我不走。我还要跟爸爸说话!”
余淑华不由分说走出值班室,小卿又踢又踹,大声啼哭:“放下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整个楼道里都闻见这孩子的哭声。
余淑华把小卿放到地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小卿的屁股。
之后好几天方卿和妈妈都没乐过,各有各的心事……
到了周六,她们终于等来了爸爸的信,妈妈笑了,带女儿去军人服务社,买了米花糖和果丹皮向她道歉:“小卿,妈妈那天生气打你不对,对不起!”
小卿由衷地笑了:“我以前从没挨过打,你得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我了,要不我就告诉我爸爸。”
“我保证!以后小卿多不听话我也不动手打人。”妈妈说着十分动情,眼眶都湿润了……
不知道爸爸的来信写了什么,妈妈一星期的不开心转瞬即逝。小卿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活泼开朗。
1969年12月12日方世祥在抢险施工中隧道塌方被埋,不幸牺牲!
妈妈独自带大方卿,直到1988年,方卿22岁才又改嫁。
这顿打是方卿长大成人后对爸爸全部模糊的记忆中唯一清晰的一段……
余淑华的后老伴儿叫尹大恒,是她重庆师范学院的同学,在北京第二外语学院做教授。1985年老伴儿患胃癌去世,尹教授带着独子尹杰生活。据说尹大恒家的所有亲人都在重庆大轰炸时被日军炸死。儿子尹杰生于1960年,是尹大恒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单身,还跟父亲住在一起。由于没有考上大学,就在二外的印刷厂做了一名工人。
经同学们的撮合,尹大恒跟余淑华决定在一起组建一新的家庭,其实孩子都大了,就是找一个老伴儿呗。
方卿和尹杰相差五岁多,要说他俩搞对象年龄挺合适,一好变两好。可方卿是大学生,从小在军队大院里长大,根本看不上尹杰这成长在定福庄的工人大哥。尹大恒和余淑华也说不出什么,但就觉得俩孩子在一起一分钟都不愿意待。甚至影响到了尹大恒作为继父应当给方卿的父爱。
方卿每次想到看妈妈要去二外那个不是自己从小成长的家,心里就特别的别扭,一是不愿意去那地方;二是不愿意见尹杰那怪异的神情;所以为了见妈妈就打电话约着她一起逛王府井、东单商业街。
有一天妈妈跟她说家里找了一个保姆,家里住着挤了,原来给她留的床给保姆住了,对不住女儿!
方卿对妈妈说:“没事儿,我住学校挺好,我也不愿意在那边住……”
没想到三个月后这小保姆边小桐居然成了妈妈的铁杆儿贴身保镖,而且方卿也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小自己一岁多的女孩儿,后来又几乎成了闺蜜,连方卿自己也搞不懂,怎么不能示人的私情话都能跟边小桐交流,而且很开心……
方妈妈内心挺舍不得边小桐离开。可她知道在北方农村姑娘到了20岁还没有定亲家中的长辈们就着急了。如果她这趟相亲成功兴许年内就结婚不再来北京了。从女儿方卿嘴中听到小伙子是现役军人这一情况,方妈妈更加焦虑不安了……
临走前,方妈妈带小桐去买年货。除了北京人爱吃的点心、蜜饯,方妈妈还给小桐买了一件名牌的长羽绒服,令小桐十分的感动。相处虽不到半年,她们已经是非常好的主仆关系了。这临行还买这么多年货和礼物,老太太真是个重情之人!
到了晚上方妈妈来到边小桐的房间,又递上一盒自己平时没舍得用的护肤霜:“这个送给你妈妈吧,替我向她问好。”
小桐停下正收拾东西的手,抱住了方妈妈:“阿姨,您送的东西够多啦,我都拿不动了,更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方妈妈索性就坐了下来,跟小桐聊起了相亲的事情。
“孩子,相亲可是人生的大事,女孩子家可要慎重!”老人语重心长地说着。
小桐对方妈妈说的话特别认真地听,因为她知道阿姨是历经坎坷过来的军烈属,嫁给军人的日后生活自己是茫然不知的。
“做女人,做军属,名节最重要。我不封建,我不是说贞操,我说的是名节,就是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说你,就是名声。你能听懂吗?”方妈妈看着一脸茫然的小桐继续说:“年轻小伙子都血气方刚,做事冲动,咱们姑娘家要矜持,要把控住自己,没了解清楚前可不能把自己身体交给人家……”
小桐听懂了方妈的意思:“好了,我知道啦。您早些休息吧。”
边小桐自见到蔡文政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这个当兵的人。
他俩离开自家的餐厅,往西陵镇南边的一条河走去,那是周边唯一比较浪漫的地方。总不能到皇陵里面去谈恋爱吧!
他俩人走在结冰的河面上,蔡文政望着一直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边小桐,轻声问了句:“你觉得咱俩行吗?”
边小桐开玩笑地说:“不行!”
蔡文政说:“我知道我现在的条件不行。咱不还年轻吗,今后我努力,保证你一辈子吃不了苦。”
……
姑娘半天也没支声,她在思考怎么回答他才不失姑娘家的稳重又能刻骨铭心地表达出自己心中的爱。
小伙儿憋急了说:“我对天发誓,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小桐听到这句话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转身抱住了蔡文政,动情地说:“我没爱过,也没被爱过,但我也保证今生好好爱你……”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现代人,爱的节奏都变得那么快,完全超出长辈们的想象。那边亲家的酒还没喝完呢,这边小两口已经就私定终身了。
风在河面上刮着,嗖嗖地有些刺骨,俩人抱久了也觉得该挪挪地方,去哪呢?
小桐说:“我饿了。”
文政赶紧问:“你想吃啥?”
这西陵镇上冬季比较萧条,又赶上过春节,一般的店铺餐厅都歇业回家过年了。
小桐想了半天说要不咱俩回去吧,这会儿我爸妈和舅舅一家应该还没走;
文政回答说:“行!”
二人就这样回到了蔡家的餐厅,看到的却是杯盘狼藉的一翻景象,不见了舅妈和表弟,其他人都喝醉了,还在语无伦次地相互敬酒,见他们回来居然都没啥反应,似乎除了喝酒都失意了;
小桐知道自己爸爸的酒量,今天是真的往死里喝了,否则不会成这样,她有些心疼爸爸,忙去厨房给爸爸做解酒的酸辣汤,那是平时爸爸的最爱。
几分钟后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端了上来,文政给五位长辈每人盛上一碗热汤。之后又深情地给小桐盛汤。抬头却望见小桐眼含热泪在喂爸爸喝自己做的酸辣汤。
爸爸嘴里出现这熟悉的味道似乎酒醒了一些:“小桐,你们回来了?”
小桐扑进爸爸的怀里:“您喝了多少啊?”
“我高兴!我知道你喜欢上了文政,替你高兴!”
“爸爸,谢谢!谢谢!”小桐居然跪下对着父母流着眼泪磕了三个响头。“是的,我爱他,他也爱我,他对我保证了。”
爸爸听到这番话,扶着桌子又靠住了墙壁,对文政说:“我没醉,我可是听清楚了,小桐是我的独生女儿,独生女儿,你听清楚了吗?”他提高了声嗓:“你要对他好,要好一辈子。你行吗?”
蔡文政看到这一幕,早已是血涌心头,也给未来的岳父大人跪了下来:“我能,我一定爱她一辈子,比任何人都疼她。”
接下来,小桐和文胜分别给妈妈爸爸舅舅喂了热汤。两人到厨房煮了一锅汤面,盛了一大碗两人一起吃,四目相对,泪眼模糊……
直到听见舅妈张坤在外面大声说:“我和儿子买了鞭炮。你们咋都喝成这样啦?”
小桐文政急忙撂下面碗冲出厨房,张坤一看这阵势已明白了十分:自己的福报不浅呀!
小桐第一次抱住舅妈,连声道谢。文胜跟在后面也叫舅妈,也直说谢谢!
张坤也又些激动,忙对儿子说:“还不快恭喜你姐姐大喜呀。”
表弟怯生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了一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