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顶,意气风发少年郎。闯江湖,罕逢敌手世无双。
遇晓芙,挚爱一人别离殇。还倚天,胸襟似海影苍凉。
蝴蝶谷,男儿洒泪伤满腔。抗元廷,运筹帷幄作战强。
战三渡,功至化境鞭莫长。归明教,往昔岁月作疗伤。
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明左使,杨逍。的确,这是一个充满了霸气和蔑视一切的开场白。并非杨逍自视过高,而是他真的有这样目空一切的资本。所以,众人说他孤傲也好,清高也罢,的确,这是真实的他,但也不全是真实的他。
教主失踪,原就该以杨左使为尊,而教内四分五裂的局面也绝不仅仅是杨逍一个人的问题。人才济济,原本是好事,但为何偏偏只怪杨逍呢?纵使他孤傲、清高甚至不合群,但其他人呢,不也如他所说,弃了明教而去吗?他又为何要去求他们!
光明顶内讧,杨逍以乾坤大挪移对五散人,又被成昆偷袭,中了两下幻阴指,弄了个两败俱伤的场面,而门外就是即将踏入的六大门派的精英。
这个时候,换了任何人,都会害怕甚至萌生去意吧,但是他丝毫不惧,即便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仍然能够泰然处之,这样的气魄和定力,绝非常人可比。
没有教主,他就是明教最后的依靠;没有教主,他就要带着所有教徒守好最后的那道线,尽管明知已经不可能守住;没有教主,他就要为明教献身,想要灭掉圣火,就要踏过自己的尸体……明知不可为,明知毫无胜算,也依然会倾尽所有。
灭绝师太恨杨逍,也是恨得让人感觉可笑。孤鸿子技不如人,手握倚天剑,却还是没有办法战胜明教的那个少年高手,倚天剑甚至都没有出鞘的机会,而那少年却对此宝剑根本不屑一顾,孤鸿子本人也在返回途中郁郁而终。灭绝师太却把这一笔账算在了当年的这个少年——杨逍身上。
峨眉派众人在酒楼中看见了那个人。书生打扮,一壶酒,一床琴,悠闲自得地弄着琴弦,肆意潇洒地饮着酒,而楼中从里到外的其他人都被他点了穴道,呆立原地。这位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书生便是数年前气死孤鸿子的明教少年高手、今日的光明左使杨逍!
灭绝与他交手过招,意料之中地落了下风,一众弟子中只有一个身材高挑、皮肤雪白的姑娘出来解围,她就是纪晓芙。明知自己的功夫远远不及对面的那个人,但她还是冲了出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勇气令杨逍对她一见钟情。
在面对选择要屠龙刀还是徒弟的时候,灭绝选择了前者,这不禁也让晓芙心寒,她不愿意相信,一个大活人怎么还没有一件兵器重要。自然,那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刀,而徒弟嘛,万万千千,也就没什么要紧了。
当然,杨逍是了解灭绝的,他知道她一定会选择去找屠龙刀,而不会去管一个弟子的生死。只是或许他没有想到,这个傻丫头竟然如此天真,如此不知这江湖的险恶,那么就由他来给她补上这一课吧。
晓芙起初被杨逍关在木屋中,后来两个人一起照顾雁儿,晓芙也并没有逃走。杨逍明白,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让晓芙心甘情愿地留下,而非自己用强。
在院中专注抚琴;救下下属的女儿;在下属雷门门主作乱造反中中毒吐血;身中剧毒却仍然打退所有敌人;饶恕作乱的众人;面对雁儿时无比温柔;在中毒失去战斗力时甘愿让她一剑刺死;自带筷子一脸哀怨地蹭饭;在饭桌上侃侃而谈,论诗论酒;在河边和她们一起捉螃蟹,被她弄了一脸水,也不过是歪着头笑一笑;夸她做菜好吃,却又显得有些拙嘴笨舌;给她仔细介绍明教的情况,甚至要让她入教……
这一幕一幕,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晓芙的脑海里,刻进了她的心里。这样一个人,他怎么会是魔头呢!她不相信别人所说,而只相信自己眼前这个鲜活的人。
长达一个多月的相处,晓芙才明白,关于杨逍,她以前听过的那些说法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师父和那些正派前辈口中的那个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的魔头,也有如此不同的一面,有点孩子气,有点无赖,甚至还很可爱。
而看似对一切都那么不屑的杨逍,唯独对晓芙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对她的承诺也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守。
他说过,他此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过,只要她一个人足矣!所以,他的后半生便只剩下了酒和那座小院中的回忆。他此生从未给任何一个女人跪过,却因为她,跪了三次(河边分别时;初遇不悔时;蝴蝶谷哭坟时)。
那个潇洒自在、满身傲骨的杨左使,从未想过遇到的心爱之人会比他更强势。
半生潇洒快活,半生坎坷萧索。杨逍最开心的日子,也只不过是和晓芙相处的那段时光。晓芙离去后,杨逍静静地坐在院中,眼前的古琴仿佛再也无法发出悦耳之音。
他慢慢地将手置于琴弦之上,眼中的雾气弥漫着,渐渐化为泪滴,心,明明是痛的,可他却笑了。这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充满了无奈,充满了不知所措。纵使他有几乎无敌的武功,却仍然留不住心爱之人在身边。
或许,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愚笨吧,又或许,他是在暗暗告诉自己,即便分离,也是短暂的,他们终将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愿意照顾你一生,给你幸福……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坐忘峰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只要你开口,我杨逍一定会为你付出一切……仿佛还是昨天的场景,耳畔自己的许诺仿佛回声尤在,可转眼间,已经是十载匆匆而过。
他已经付出了所有,但晓芙仍坚持要走。他也只能微微皱眉,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还要走”。他或许想不明白,但实际上或许连晓芙也并不能清晰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走!
无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强敌环伺,杨逍从未皱过眉,甚至还能挑眉羞辱对手一番。而这一刻的微微蹙眉,却已然映射了他心中的滔天波浪,这一次,他败了,真的败得彻底,败得一塌糊涂。
他从未想过,她借着他的许诺,会说出不准找她,也不准打探有关她的任何消息的要求,他没有反驳的机会,只能用一个好字来作答。
但他不知道的是,晓芙也是那样深地爱着他。她始终贴身带着他的信物——铁焰令;她给他们的女儿起名叫作不悔;临死之际,就连她看铁焰令的眼神,也充满了对其主人的爱意;她和师父辩解,大师伯孤鸿子当年是抑郁而终,而杨逍也并非什么奸邪小人;在面对师父提出的杀掉杨逍便能成为掌门的诱饵时,她坚定地说,死也不杀……
的确,晓芙根本不会在乎一个掌门之位,正如杨逍也不在乎那个教主的虚名。晓芙对于杨逍的关心无疑是纯粹的。他一贯不屑辩白,也的确容易与人结怨,被人追杀也并非什么新鲜事,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是晓芙在亲身经历了塞克里造反作乱一事之后,难以压制心中的情绪,甚至大声地质问他,难道真的不怕死吗,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吗?
杨逍中了西域断魂散,坐在地上奄奄一息,晓芙没有丝毫犹豫,扶着他坐在床上,由他孩子般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即便她转瞬之间又想起了那所谓的正邪殊途,拔出龙泉剑指向杨逍,并说要为大师伯报仇。杨逍也是笑着,很坦然地将剑身靠近自己的身体,但这时的晓芙犹豫了,她的表情释放的信号就是,她害怕伤害到他,因为这个时候他没有了反抗能力。
杨逍骗晓芙,说自己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晓芙理所当然要继续照顾他。其实,杨逍之所以会这样做,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让她继续留下来。毕竟,雁儿已经和外婆回家了,而他也曾说只要雁儿一走,也放她自由。
年近四十的杨逍,无疑是感情世界里小菜鸟,这种既直男又孩子气的表达,也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爱晓芙,只是一直在找寻一种她认可的方式,但这又何其难!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应是唯一,以前是酒,现在是人,是你。的确,正所谓情深不寿,恩爱惹天妒。即使他们深爱着彼此,却仍旧无法摆脱生离死别的命运。
在得知有人将倚天剑归还峨眉派的时候,晓芙脑海中唯一闪过的身影就是杨逍。可见,她也是对他有十足的信任的。她相信,虽然在他眼中倚天剑不过是破铜烂铁,但是他若寻到,还是会归还的。
只是终究没能够再见他一面,这种遗憾已非语言可以描述。杨逍曾说,君子一诺千金,但他不是君子,可明明他就是最君子的那一个人。如果杨逍真的对晓芙食言一次,去打探消息,去找她,或许她不会死,可是,这样做就真的不是杨逍了。
他爱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她,那么这一辈子就不可以变,即便最后遍体鳞伤、痛不欲生,他也不能对她失信。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中的大部分人,根本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金花婆婆的出现要对晓芙的死负有责任,毕竟如果晓芙不受伤,也就不会去蝴蝶谷求医,自然也不会碰上峨眉派众人。而如果金花婆婆知道晓芙是光明左使的妻子,会不会手下留情,但事事本就没有如果,何况金花婆婆本就是叛教之人,知道真相后或许会下更重的手也说不定。
在他眼中,倚天剑不过是破铜烂铁,但只因为那是晓芙心中的愿望——为峨眉寻回倚天剑,所以他找回了这把剑,送还给了峨眉。层峦叠嶂,青石灰阶,只留下了一个苍凉而寂寞的背影。
明明是她杀死了晓芙,明明这仇怨该好好算上一算,可是他并没有选择那样做,因为那不仅仅是灭绝师太的峨眉,更是晓芙的峨眉。他,绝对不能做让她伤心的事情。
蝴蝶谷中,葱葱郁郁中间,那座陈旧的灰色的墓碑上的名字,曾是他的魂牵梦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虽然此刻杨逍面对的已不再是鲜活的人,但多年来,他始终相信,晓芙并未真的死去,而是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心中千言万语,只说给她听。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完成最后的任务,他就会来陪她,那时,便再也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世俗之见、门派之别、正邪殊途的纷扰,他们会一起去到一处最安静最美丽的地方,永不分离。
自得知她的死讯起,他的内心便已然封闭了起来。尽管他还是那个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光明左使,可是再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眼中的光,心中的光,世界里的光,随着晓芙的死,全部消失殆尽。
杨不悔三个字是晓芙对于他的感情最好的回应,虽然只有三个字,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晓芙并没有很外放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她的心里始终是装着他的。
只是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对他的关爱、焦急与责备亦不会再有。千万恨,恨极在何处?悲剧的命运总归有来由。只是究竟该去怨谁,恐怕杨逍此生也不会有答案,就算得到了答案又如何,斯人已逝,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明教,杨逍是最忠诚的捍卫者,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和破坏,明教有难,万死不辞;于不悔,杨逍是最慈爱和蔼的父亲,在险恶狡诈的江湖中,护她一生平安,伤她者,必诛之;于晓芙,杨逍是最一诺千金、值得托付的良人,只可惜因着所谓的正邪殊途,一别就是一生。
当杨逍看到张无忌和赵敏的时候,恐怕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和晓芙。他们的境况何其相似,却也截然不同。相似的是,他们都在相对的立场上,要面对的世俗的阻碍太多太多。不同的是,赵敏心中并没有那么多顾忌,毕竟她是郡主,有任性妄为的资本;晓芙却只顾全了武当和峨眉,独独牺牲了自己的感情。
一个多月的欢愉,是杨逍用后半生的凄苦换来的,也是晓芙用最终逝于风华正茂之年换来的。或许,不能说分别后的杨逍和晓芙只有痛苦,他们还有关于彼此的回忆,却也只剩下了看得见触不及的回忆了。
悲喜夹杂,甜苦交织,造化弄人,不肯从轻发落。一眼一生,一眼误一生,从此无论喜乐悲苦,亦甘之如饴。杨逍说过,他不喜欢道别,但上天就是让他经历了一次最痛彻心扉的离别,是生离,亦是死别!
光明顶上,不知真相的殷梨亭口口声声喊着杨逍与他有夺妻之恨,要杀了他为晓芙报仇。纵然已时隔多年,但晓芙就是杨逍内心世界中,外人绝不可触碰的禁区,因为每次提及,就仿佛万箭穿心,这种痛不是与敌厮杀的痛所能相比。
这一生,杨逍只为妻女落泪。此时此刻,他依旧不屑辩白,骨子里的傲气告诉众人,他们都不配听到他的解释。正所谓不悔仲子逾我墙,晓芙若真是被迫,又何来不悔二字。不悔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当年灭绝师太杀死晓芙的真相,也用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所有人,杨逍与晓芙之间的真情。
在他杨逍心中,输赢无非只是闲话,生死亦只是闲话,他来去自由,要做偏只做那狂人。名也好,利也罢,对于他来说,其实不过是唾手可得,他也根本不会在乎。杨逍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好明教,守护着他和晓芙的回忆,守护着不悔。他也都做到了!
当年杨逍对晓芙说的那些话,又一次被印证——所谓名门正派,大多数还不是欺世盗名、道貌岸然、趁人之危之辈,却在嘴上时不时地标榜自己除魔卫道。
若杨逍、蝠王以及五散人没有内斗受伤,而是有十成十的战斗力,那么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还敢如此嚣张跋扈吗!
泰山崩于前而不带丝毫惧色,杨逍带领众教徒念着“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这样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武林中人人敬重佩服的大人物、真豪杰吗!纵使他狂,他邪,他傲,他目空一切,但那又怎样呢!
明教得此左使,何其幸哉!不悔有此慈父,何其幸哉!晓芙有此爱人,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