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四:圆月之下
等小刘庄里传遍,刘海也不敢立马相信刘元就这么着被活活吓死了,平日里见刘元那是在学校成群结队拳头底下见老大的主,光是给打伤的孩子看病就让刘文军及其的头疼,这一次再见到时便是冰冷冷的一具干瘪的皮囊,盖着白色的布,放在进了刘文军家门左手边的房间里,周遭坐着叔辈们,都低着头,做事的道士摇着手中的法器,嘴里呜啦啦。
刘文军受了打击,上房的客间里躺着,那口子走的早一想到到了底下指不定刘元怎么说他的无情冷暖,儿子到了最后一刻侧倒在地看着他的那种表情依然还在刘文军的心坎上像活跃的秧歌队,每每蹦跶一下,都钻心,都有一股子眼泪流在枕头上。
刘阳手里端着药,刘老汉也低着头,扇子在炉台上一下不接一下的煽着,满屋子里是一种夹杂着中药苦涩味道的压抑感,
刘海走了进来。
“我不知道怎么问,可是这都放四天了,是算着夭折悄悄的安埋,还是进祖坟,毕竟娃没有结婚!”
刘文军看了一眼刘海。
“叫他婶婶们上锅灶吧,我和他叔们商量一下,先吃过饭!”刘文军说罢起了身套上一件皮袄子,有些虚弱,刘阳搀了一把,下来炕向门头走去。
在看见盖着白布的刘元,刘文军的眼眶泛起了泪光,别过眼,在他叔辈的一个凳子上坐下了。
“文强,元小子没结婚,算是英年了,进祖坟没啥讲究吧?”
“有球个啥讲究,又不是没成年,那样活路没干,也吃过苦头,安埋进祖坟没问题,我赞成。”刘文强说完,几个叔辈特都抬起头表示了意见,说罢刘海进来。
“我安排打墓了?”
刘文军一挥手,刘海出来大门站在门口,街道上除了刚接到通知的婶子挨着往里面走,刘海大喊着:“刘姓的爷们,有力气的出来了…”
一街边的邻里听到了刘海的喊声才惺惺的出来,妇女,儿童,刚下地回来的老汉,烧炕的老妪,牌场的男人都一个个纷纷的出现了,个个面面相觑,相互之间讨问着:“文军想好了,真是吓人,好好的娃娃,放谁身上都难受!”
“可不是嘛咋地!”
“可惜这孩子了…”
“就是。”
“明个中午他大,他叔们祖坟刘太公坟旁做墓,都拿上家里铁锨,䦆头子,准时刘氏公坟集合,九点!”刘海说罢扯了扯嗓子:“晚上所有月亮集上的活动取消,都不要出门了回来做事!”
这天傍晚,月亮早早的挤下了太阳,挂在月亮集的上空,圈里的猪崽子在依偎着吃奶,杀牛剥皮的刘三哥借着傍晚的余晕磨着刀,一间小铺上陈村的宋少军正在抓着一把油葵盯着对面铺子上的陈寡妇,姓陈的寡妇叫燕子,正撅着肥美的屁股打包今天挂出来买的衣物,借着傍晚的余晖,身条的轮廓显得格外的好看,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粉红色包口皮夹克,说是长得太过板正,樱唇粉面的克死了丈夫,一转身看见宋少军火辣辣的眼神。
“看啥,老娘正愁着没有汉子看,有本事看,有本事糟践姑奶奶吗?”
这娘们19岁结的婚,今年刚过二十七的生日,死老汉才过去三周年,说话没有好懒,烂了一滩的泥,嘴里和了一身子的风情。
“你二舅可没有哪个胆,我还想活到八十岁,祸害了你明年你还得给你二舅烧纸钱!”宋少军是这月亮集上出了名的金算盘,说起话也是谁也不饶,嗓音洪亮,字字珠玑。
“那你看你妈的皮!”
宋少军接了这一句话没好气,继续嗑着手里的油葵,目光又盯着燕子的胸脯去了。
陈燕子的摊位边上,一个十六岁的丫头正在咬着自己梳在脑后的辫子,看着手中的连环画,嘴里嘀咕着:“骚气冲天呀!”说出的这话声音细小,陈燕子又没仔细听。在往边上的摊位看去这汉子在‘西凤县东集市’的门洞边上摆着一摊位,三张子课桌连排的摆着,上面盖着一块红色绒布,四边四角都耷拉了下来,差一尺就着了地面,地面泥泞不堪,泥和着牛屎,牛屎里和着羊屎。桌面上放着三个洋瓷大碗,碗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摇宝”两个醒目的大字,这汉子坐在桌子后面太师椅上,一口酒,砸吧着嘴,一口子猪肝片,糊蒙蒙的说到:“我敢,你小燕子敢走出这月亮集,咱两县城的红楼宾馆见,哈哈哈…”
“还红楼宾馆见,你张嘎子是牛牛长额头了,别他妈明天大伙都得去红滩殡仪馆见你!”
这话一说出来。市场里各色的摊贩,男男女女都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声音混合着,在这月光下显得熙熙攘攘,赢赢当当。
说这话的是月亮集上少有的家电收和卖的铺面,大到农用三蹦子,小到新式台灯BB机,全新的,二手的,破烂的,要是给张文刚一个停机坪,他保证能把直升飞机给你搞到手,可惜了,张嘎子的理论就是夜里直升机没有灯飞不过来。
门口处一后生开着一奔奔车远远的来了,车里并排摆放着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这还了得,打老远白九爷就从铺子里探出了头,呵呵一笑,搓一下双手,挎着大步子就来到集市门口。
“你个坏怂,你是把一个店面让你搬来了,有几辆?”
“不多,27辆飞鸽!”刘增益是在省城过活的主,手上功夫不得了,耐心和头脑那更不简单,晌午进店面看自行车,到店主晚上关店铺都不会发现这小子踪迹,等到了夜深人静,他传呼来副手门口停好车,不用半个时辰,里面的货连同着日常用什,打扫的一干二净。
“咋说?”
“六百!不接刀!”
“五百!你七爷挣五十,明天下午处理完,咋样?”
“五百五,少一毛不卖,你不能坏规矩啊!”
“这孩子,挣三十?”
“齐活,搬吧!”白老汉身后出来两个汉子,一边胳膊夹着一个就是四个,三下五除二就卸完了货。
货钱交易完了,刘增益想起来刘海半路上交代的事情,
“奥对了,文军哥的二小子这几天安埋,明后两天月亮集不开,海哥让我通知大家,现在该收拾收拾,晚上文军哥家里吃饭!他有话对大家说!”
刘增益说完惊起了那十六岁的小丫头。
“刘元怎么了?”
“你不知道呀,犯了白水线,还没处置就连气带吓得过世了!”陈燕子说完感叹出一声,这小丫头忽的站起来跑向纸坊沟去了。
夜幕垂了下来,月亮在这山坳的村庄里上空显得格外的亮,按说是节气刚过,月亮不能显得这么的圆润,可就偏偏的照在她的脚下,走过了一片片的冬麦地,又紧跑两步,呼呼的喘着气捂着肚子蹲在路边。寒冽的风一吹苹果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落下来覆盖着黄土地面,又做响声出来,一只野猫跑过了路,回头时眼睛里亮着光,在月光下显得渗人。隔着一片麦地往西面看去,有村庄的轮廓,黑压压的,有几处灯光微暗,几户家头门出厢房的电灯亮着,丫头站起来,又跑起来。北风吹着她额头的细发,眼睛不知被寒风吹红还是急火攻心,夹着悲痛欲哭无泪。
走到自家门前时,白狼子正出来门,一头撞见了,没说好懒话,就撇着眼看着丫头,双手又相互交叉的操进袖口:“大丫?”
丫头子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我爸呢?”
“下午去的市里,还没回来。”白狼子说完便要抬步走。
“等一下,我表哥或者呢?”
“昂,活着,受了伤在里屋休息,你妈照应着。”
看着白狼子走远了,在夜幕里走出灯光,和进夜色,一下子不见了。
这丫头子刚一进门,院子里刘红梅正借着灯光洗好了一盆子脏衣裳,在院子挂玉米棒子的橼上搭挂,回神一看见丫头子进了门。
“颖子,你啥间回来的,谁把你送回来的?”
白颖被这样一问,瞬间眼泪就哗啦啦流了下来。
“别哭呀,我姑娘是怎么了?”刘红梅说着衣角上擦拭着双手,朝着白颖走了过来。
“妈,刘元没了,我表哥呢?是不是被我爸杀了?”
哼哼唧唧的哭着,一把把眼泪抹着,也止不住,也不知道啥样紫的话语可以慰藉一下这丫头的内心。
“没有,没有的事,你别胡球想,你爸怎么会这么狠心。”
刘红梅擦拭着白颖的眼泪,惺惺的说,怕在多一句出来这丫头就动了大气,生个病。
这时候刘红军从里屋出来看见了白颖,脸上挂着眼泪,也才猛的反应过来。毕竟十六岁的小姑娘,从小娇气。刘元是一个初中上的同学,和他表哥两人没少糊白颖的架,年少的心里有着根深蒂固的情愫,不管平常,一下子就没了,这要是谁也不敢相信,这年代里门前门里乡里乡亲都走的极为疏略,不少接触到成熟在心间的感触,自小放牛羊,夹杂着对未来的感慨,一个人,便要树立起一个角色,也将是一个思想。
这个时候,头门吱嘎一下子,披着风尘仆仆,白文礼回来了。
“颖子,哭啥嘛!你看我娃哭的,爸看一下。”
白文礼凑到白颖面前,这个大女子已经长得老高,不差半个头,就要和白文礼一样挺拔,扎着一根齐腰的辫子,鬼红的袄子,上面绣着梅花,红艳艳的喜庆,显得白颖的脸蛋生白,哭过的双眼噗噗的亮,脖子上挂着白文礼请的金佛牌,链子从白皙的脖颈处钻了进去。
“爸,你的手咋了?”白颖看见手上包扎着厚厚的白布,一点点红从里头渗出来,冬天里伤口不易好,显得不小的伤。
“没有事,断了一截手指头!不碍着啥事。”白文礼说完就进上房的门,白颖跟在后身,
等到见了陈小军和二狗,一个平躺着,除了眼睛睁着,头面上都裹着纱布,不仔细的看真认不出陈小军来,一个侧身面朝着后炕躺着,倒没有纱布裹着头,一转身过来着实惊吓到了白颖,二狗的舌头伸出了口,铁青的吊在嘴唇边,勒死的人大多数就是这副模样。
“医生说,二狗还得饿三天,打了针,舌头的肿明天才能消,小军最快明天才能进食,打了消炎的药得好好休息。”
两个人看着白文礼,二狗因为肿的厉害没有表情,陈小军看一眼白颖,吱唔了两声,也在没出声,白文礼示意这俩人休息,背着手,走出来,站在院外的台阶上,一抬头,今晚上的月亮真的是圆的让人心疼。
“爸,白子豪才三个月,我想所有的家庭都求个圆满,白子豪是咱家里的独苗,你想他长大了再继承你的白水线,乌烟瘴气,刀口舔血?”
白颖接着说。
“时代在变,不是我那失踪的爷爷的年代了,我觉得白水线应该取消了,至于快慢,应该先动起来。”
白文军拨拉了一下白颖,示意不要再说了。
“说的没错,白子豪只要成年,白水线就得他接!”
白颖忽然听到这样的回答,有点着急。
“现在都在讲谁家的小子书念的多好,你听过清华北大,复旦大学吗?哪有自己父母希望家里的小子当土匪流氓盗寇的!”
白颖说完有点上气,胸前起伏跌宕,眼角有泪花迸发着带着眼球里起了血丝。
“白颖,你不是老爷们,你不懂一方传承和责任,一帮流氓盗寇养肥了十里八乡的人,家家富足,老有所养,我们不是红二代,也不是大商人,指望着七八亩地,能让村里的孩子上学考大学?我吃了四十六年的五谷,走遍大大小小的城市比你吃的盐多,不要提正道光明,我糟践了白水线就是不承认你爷爷生了我。”
“爸…”
“不要说了,回屋睡觉。”
听完女儿的话白文礼看着这一轮圆月,点起一根烟来,点着了徐徐的感叹着,白水线自他三十二岁接手至今,死了七个人,每一个的眼神和面目在睡梦中不停的浮现,要哪一天打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几个年头,白子豪刚三个月,他何尝不想儿子以后远离白水线,何尝不想儿子正常生活,再也没有一刻噩梦把他惊醒,可他是白文礼的儿子,是个毒贩的家,一不留神他小子就投错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