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

城南有片城中村,倘若从高处俯瞰,那村子像极了亚马逊,一条条支流虬枝蜿蜒,汇聚到村外那条路上。在那细枝末梢里住着阿雪,村外路边几家洗头房,每晚漾出撩人的粉红,她在那里做事。

阿雪是那种低俗美,不高级,没气质,上不了什么大雅之堂,路过的女人不管漂亮还是丑的,都对她不屑一顾,漂亮女人觉得她俗,丑女人觉得她贱,她明白。但她从男人打量她的目光里同样明白,自己又俗又贱,却就是能轻易勾起他们的欲望,这也是种天赋呢,她并不为此感到难过。

阿雪没什么钱,衣服大都是淘宝爆款,几十块的那种,鞋子清一色恨天高,没办法,男人喜欢这个。她每天穿不同颜色的丝袜,坐在店里沙发上翘着腿,露出半边臀部的一侧冲着外面,脚踝有一处纹身,裹在丝袜里看不真切。她用脚尖勾着鞋子,以某种适当的幅度晃着,于是那纹身上下跳跃,透过粉红灯光勾进男人心里。

阿雪每天周旋于不同的男人,那些男人爬到她身上野兽一样扭动,散发出野兽一样的喘息和气味。阿雪总是让屋里填满香气,若非如此,这间逼仄的屋子顷刻就会被男人的口臭,汗臭,体臭,和说不出什么来源的臭味淹没,弄得人喘不上气。阿雪讨厌这气味,却享受男人迷恋她的样子,耳边男人的喘息好像最甜美的夸赞,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有着莫大的意义。

阿雪有个男人叫王波,是这一片混混,你知道这一行需要点靠山,哪怕一点点,阿雪并不例外。与其说他们是情侣,莫如说是一种长期合作关系更为贴切。王波住在阿雪的出租屋,并不分担她生活里分毫。阿雪有事会找他,代价是在男人需要时张开她的腿。

这天晚上王波来到店里,破天荒要带阿雪吃烧烤,阿雪穿着“工作服”去了。吃饭的除了王波那几个小弟,还有几个陌生男人,看样子和王波熟,他们喊他波爷。“她是我马子”,王波这样介绍阿雪。阿雪眉头微蹙,她需要却也讨厌这些男人,他们有求于她的时候像条狗,完事后又像猫那样傲慢和若无其事。阿雪的手机传来轻微声响,是短信提示音,这年头除了广告或是通知,已经没有谁选择短信来联络了。阿雪漫不经心查看短信,却是有些意外,这个号码她并没有存,却一眼便知它来自哪里。“雪儿,我来城里办事,想来看看你,在你那待两天,可以么?”。阿雪怔怔望着短信,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瘦小佝偻的身躯,短信里透着一丝出于生分的拘谨,这让她感到难过。阿雪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父母长年打工,她对这个老人的情感要胜过他们,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让她动情,那一定不是某个男人,而是这个正在走向枯萎却依旧在她记忆里鲜活的老太太。

阿雪愣神的时候王波抢过手机,“呦,谁呀?”,脸上带着些许戏谑,好像阿雪这样的女人不应该走进谁的心里,“哪个男人?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众人随着王波哄笑。“我奶奶”,阿雪的声音轻微却不软弱,她拿过手机,回了一个好字。王波自知没趣儿闭了嘴,心里生出一丝不悦,阿雪这样人尽可夫的女人,说难听一点就是婊子,就应该摆出一副低贱顺从的姿态,可他从她那没得过半点便宜,甚至如同自己看不起她一样,他偶尔能察觉到这个女人眼神里转瞬即逝的轻蔑。

吃完饭去唱歌,王波要来几瓶酒。王波接了个电话出去,回来时候多了个人,王波喊他白爷。白爷进门盯着阿雪,王波对他耳语,白爷裂开嘴,猥琐的酒窝蔓延开来。酒过三巡,白爷要叫小姐,王波凑近阿雪耳根,“今晚陪陪白爷”,阿雪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就是这个男人带自己吃饭的目的,他以为自己是信手拈来的玩物,可以随意支配的,免费的,轻贱的,毫不吝惜的。“叫什么小姐,她就是小姐”,众人哄笑,王波示意阿雪过去,阿雪犹豫,但还是在王波将要把脸扭作一团的时候坐了过去,白爷揽她入怀,两只粗糙的大手肆无忌惮。

阿雪躺在一间肮脏的旅馆里,床单上甚至还有血渍,不知哪个姑娘留下的,想必这里日日上演着相同的戏码。床板吱呀作响,阿雪的身体随着白爷的撞击晃动,她睁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重复着轨迹,她感到世界都在随之晃动。她和男人做爱一般都在那家店里,或者和王波在她的出租屋,她会让屋里飘着喜欢的香,她是一个对香气敏感的人,仿佛那气味能够净化整个过程里令人作呕的部分,净化她的身体,像某种药。然而这里没有,五十块钱换来的简陋让一切变得赤裸裸,连掩饰的必要都没有,一切就像这里的墙一样直白,阿雪以为自己已经在这样的世界里麻木,然而还是有某种东西清晰的流淌出身体,她感到可悲。

“他妈的,老子操过这么多女人,还头一回见睁眼的”,白爷抽着事后烟,嘴里不干不净,阿雪平淡的迎合或者说没有达到预期的叫床声让他感到挫败,以前那些小姐面对他的时候无不拿出十八般武艺来迎合着他的征服欲,而他对这个女人甚至有些束手无策,好像他刚才进入的是别人的身体。“王波这个傻逼,怎么会找你这样的人”,白爷开门走了。

第二天阿雪特意换了运动装,她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乖巧的衣服,她不怎么运动,以至于她翻出它的时候已经想不起它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衣柜的。

“雪儿,你瘦了”,那个记忆里的老太太站在她面前,过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害怕对她生疏,然而她多虑了,只一眼,几年的空白就好像消失不见了。她们回到她的住处,王波回了自己家,顺带拿走了那些色情光碟和海报,这屋子又是她的了,她布置了些花草,换了床单,尽量让这里看起来体面。

“雪儿,你这连个做饭地方都没有,平时你都是怎么吃的呀?”

“雪儿,你上班忙不忙呀,要是太累就别干了,回来吧,奶奶养活你”

“雪儿,你谈男朋友了么?你这个年纪遇着合适的可得抓紧了”

“雪儿,你上班都怎么去呀?要不奶奶给你点钱,够你付个首付买个车,我看现在年轻人都开车,你在城里没个车还是不方便”

老人关心的事情肤浅却实际,若是他人与她说这些,阿雪定要心生厌烦,而此时她却感觉暖暖的,这些话好像某种按摩一样令她舒展。阿雪问她来城里办什么事?老太太支支吾吾,半晌搪塞说其实没啥,就是来看看她,阿雪笑,心里嗔怪这老太太,编个瞎话就结巴,比测谎仪都灵,老实巴交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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