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成了城里人了

从酒店出来送X哥坐上去他的T同事家的出租车后,一个人回家。穿过巷道,进入洒满阳光、残雪尚存的有些空阔的院子,这才发现今早的行动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待上楼回到自己的小屋,更后悔早晨到酒店陪X哥吃完早餐后没有领他来家坐坐。我这家是空间局促,没有通常人家那种一溜沙发一个茶几一面电视墙组成的大客厅,但这样紧凑半对面的两张铺了坐垫的凉椅上两个人坐着聊天,应该也是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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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哥是送先期回上海去的嫂子来市上乘坐前往咸阳机场的大巴后依我之邀留下来的。在这座城市,有好几位我们共同的熟人兼好友。比如我工作过的学院里就有他的两位同学:文学院的LZ君,体育学院的LY君。前者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后者是他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再如市监察委的Z君,是我最要好的中学同学,也是他环县时候走动频繁的同僚学弟,还是表弟。
我最初的计划,是中午和爱人开车接上他简单午饭后先到几处也许他还没去过的地方游览,比如北湖溜冰场、南湖彩虹桥、东街锦绣坊以及陇东学院今天的校区,或者远一些蒲河川里北石窟寺旁边镇原地界的北石窟驿等,完了再跟几位共同的熟人晚宴小酌。但就在我们去北站接他的路上,接到LZ君的电话,他邀我中午吃饭。这位我曾经单位目前的总支书记,刚从乌鲁木齐跟俩孩子一起度假过完年回来。他的儿子和我的儿子是小学、初中时候最好的玩伴,去年我在新疆这儿子跟她姐俩还特别开车来昌吉看我并依我之意带着我和爱人去了我还要去的五家渠,所以我本来就要见见他,没想他却先来了电话。于是,改变计划很痛快地答应他的邀请,和X哥先赴他的这个局。他听说X哥也在甚是惊喜,于是又喊来了他们共同的同学、我也好久没见的旧友F君。这F君早年在市一中做语文教师时我们一起做过多年的陇东语文教研中心的事务,我做秘书长他做副秘书长,共同编辑《语文教学导刊》,因彼此工作都有调动多年未见面。LZ君目前做着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的主席,F君做着市作家协会的主席,他们俩还带来了一位女诗人。所以中午这个饭局不仅聚得巧也聚得妙,称得上“幸会”,并且也风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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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变动,并且中午结束已到了下午4点,所以原定下午的出游便取消,晚上要见的人员也就调整为中学时候及同县范围这个关系之内。LY君有事不能来,我们就六位:Z君、X哥的多年同事也是我中学同学的T君外,我们还特别请来了我和ZX君当年的班主任L老师,他也是X哥高中的化学课老师。这位一直受学生爱戴的L老师庆阳师范学校退休后住市上,头天刚从西安长公子处过年度假归来,因此请到他也是机缘。虽然因为临时才找地方又逢元宵节高峰,饭桌地方不够雅静,但大厅里的叙聊也是其乐融融且更添几份热闹,从6点半持续到9点半大多食客散尽后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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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哥的晚上住宿,我是早有安排的,就是建材市场东门对面那家这些年我频繁带人住过的惠通商务酒店。这里离我家近,房间我很中意,而且房价也一向对我优惠。10点钟到酒店后爱人先开车回去,我送他到房间后聊谈到12点后才回家。
安排X哥住宾馆而不在家里,这是对的,不仅因为我的家房子有点小,而且知道他的“择床”、不好的睡相以及住别人家的不习惯这些情况,但是第二天上午却没领他到家里来却确实是一个失误,因为难得一次的兄弟相会始终都在公共场地。尤其是这样一个阳光洒满大地的“雨水”时节的雪后清晨,若能一同漫步街头然后来家看看无疑比半个上午就一直待在那间已经住过一夜的酒店客房里一定更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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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哥是与我兄弟之外还有同学、同行关系的一位堂兄。早年我们同年考上大学都读中文专业,毕业后他回县做语文教师并后来较长期做这所县内初中老大的学校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所以我们之间关系也就亲情之外还一直多了一层业务上的往来。2011、2016两年,我两次回县也特别到他学校听课并做过所谓的指导,这学校的现任校长还有几位语文教师也因此而与我建立了良好的专业关系。三年前,他赋闲和嫂子一起去了上海居住给大女儿领孩子,于是我们的见面便比从前要少,已有三年多没见了。这次他夫妇并也在上海工作的小女儿一起回家过年,他除了腊月三十回村上坟外,正月初六再次专门回来给我的母亲烧三年纸,他比我还早回去了两个小时。因为一直在县上工作,后来又一下子扎进了大上海,所以他对我家乡市府所在地的这个城市还不是很熟,所以利用这个机会,我挽留他在这里住一天。但遗憾的是,两天时间却没有让他到家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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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责、自疚的同时,也想到类似的一件事。我还有一位堂弟也在上海,他是参加工作后就把家安在那儿的。虽然他们回老家次数不如我频繁,但跟我的三口人还都熟悉,尤其是去年她的女儿高考后为填报志愿跟我的儿子也有过较多的直接咨询与交流,所以去年暑期儿子去上海找同学玩,我要求他抽时间一定也去访问一下他的这位八叔(我们同祖兄弟中排行第八)的家,看望一下他的八妈和这位小妹(堂弟那段时间在外地)。儿子执行了我的指令,这位堂弟和弟媳也高度重视这次会晤,在自己家附给订了很好的房子和上档次的晚宴,母女俩一同迎接并陪请吃饭,而且当听这个侄子想看上海最大的码头洋山港时第二天还安排专车让女儿陪着大老远专门去了一趟。这种隆盛的接待儿子很享用,我也很感动,只是直到儿子第三天离开上海,却没有到过她们的家里。
我这次接待X哥,和那次八弟一家接待我的儿子一样,都是“过家门而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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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之所以没请X哥到家里来,有两个理由:一是羞愧家里的房子小且乱,不便待客,更不好示人。我十多年前工作调动时按霸王条款将2000年修成的120平米的房子卖给原单位职工后就把家搬到了爱人单位分配的房子里。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不仅面积小而且结构不合理,比如就没有后来新修房子的专门客厅,所以虽然有两室一厅一阳台且一个不小的厨房,但进入家中总感到局促,以至于儿子从中学起到现在,若不是他舅一家回来都更愿意到邻楼的姥爷家去住。二是我对那家惠通酒店很中意且有感情,一开始就认为一切活动在那儿就很好。这个离家步行十分钟路程的商务宾馆,当初第一次使用是2015年暑期母亲来西峰做白内障摘除手术的时候,因为陪同的还有大哥、侄女及侄孙等人多我的家里不好住,并且也有心让一生还没住过旅店的母亲体验一下住宾馆的感觉,于是谢绝了岳父母让住他们家的建议,几经比较最后选中了这家有着电梯和早餐且离家不远的酒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总台经理看到母亲的身份证上1927年的出生日期后主动提出将268元的房价优惠至198元。这就让我对这家酒店一直有好感,所以四、五年来每当有熟人需要住店,包括几次跟这边单位的人一同到庆阳我都带领他们到这里住,宾馆也一如既往给我以最初的那个优惠价。X哥属于家里人,母亲去世这三年来他跟我聊谈经常言及“三妈”(我的母亲)生前的各种好,所以这次安排他就住这家母亲曾经住过且因此给我们争取了优惠价的宾馆,也算是一种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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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点理由冠冕堂皇,但早晨送走X哥回到家里当遗憾袭来的时候却发现这只是表层理由,背后深层的原因,除了好面子不好将显得简陋寒碜的家让这位在大上海住豪宅的堂哥看而外,最根本的还是已经沾染上了的城里人的不在家里待客的习性。城里人和农村人有很多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在待客方面:农村人是欢迎家里来人的,特别是亲戚,来了后不仅好饭招待而且留宿,甚至就跟主人一个炕上睡;而城里人的习惯正好相反,尤其是近二十年来住房条件极大改善后,家里基本不待客,接待来人都在外面的公共场所。我虽然经常回农村老家,但到底也是吃商品粮三十多年、住单元房二十多年的人了,已经完成了个人“城市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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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回想起三十年前以及更早时候的一些经历:1982年我在县一中读高三的那个冬天,因为害怕学校的宿舍冷就寄居在任县地毯厂厂长的九叔跟前,他那宿舍兼办公室的10平米左右的平房里一米三宽的床上我们叔侄俩硬是睡了差不多半年。1983年我考到兰州上学那几年,周末不同学校的同乡同学喜欢串校,若晚上不回去就都寄宿在同学宿舍里,来访者和被访者挤一张床;如果被访同乡宿舍有同学不在的空床,来访同乡就睡该同学的被褥。1987年我毕业参加工作后,有八年住单身宿舍楼,其中六年就只有一间房子。那些年交通不如今天快捷,老家的兄弟、侄子及亲戚等来西峰办事常常不能当天返回,晚上就住我宿舍,跟我共挤那张单人床。曾经也请父母来住过几回,虽然临时加了张单人床,但还是不好住,楼上有资历稍早的同事有两间房,其中一间做厨房,厨房里一般也都有一张单人床,于是晚上就借同事的厨房我或者父亲过去住。这些,今天想起来都不可思议,但那时也都很自然,谁也都不觉得不方便,谁也都没有怨言。
还是在那些时候,有好多年,家族里在县城居住的就九叔、十二叔两位在县上工作的叔父,族里不论谁到县城去办事,晚上回不来需要居住,也就寄居在这俩叔跟前。十二叔因为就成家在城里,还有支着小床的厨房,后来又有自己有多间房子的院子,而九叔长期就一间单身宿舍,但都不由分说该接待时都接待,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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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发展到今天,住房条件都改善很大,但同时大家也都成了城里人。于是,我邀请X哥来,却不仅没让他在家里住,而且连请到家里走一趟都没有。我当时没觉得不妥,X哥似乎也是这样,因为他除了两次提出看望我的岳父母外,也没有要求到我家里看看。儿子在上海访问他八叔家的情形,也是这样。不仅如此,老家县上的情况也一样。这些年家族里在县城居住且买了小区套房的越来越多,但在接待村上老家来人的方式上已与九叔、十二叔时代大不相同:凡到县上办事的人,若没有特别的事,通常很少去打搅;那些住小区套房里的人们也不特别邀请他们到家坐坐。九叔、十二叔时代,大家都是乡里人,今天,我们都成了城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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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农村缩小了,城市扩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农村人进了城,住在城里的人们的居住条件也不断获得改善,这本来都是好事。但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哪怕是具有宗亲关系的兄弟、族人之间的交往却变得不再随意,甚至彼此的家里都不轻易迈进一步。对于如此情形,多少还是令人有点担忧,因为,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相互之间的交流与沟通永远是必须的,而且是越密切越亲近越好。但我自己刚刚做过的这件事却恰恰就就是我担心的这种情况,一对学缘相近、业缘相近的同宗兄弟,竟然只能在公共场合的酒店、饭堂里相遇!这样的进步与发展可能还是要予以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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