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行色可疑的老头,拖着缝缝补补的破旧化肥袋,在凌晨两点的医院停车场上格外显眼。
正在值班室加班的我心想着,八成又是露宿街头的拾荒老人,想在医院缴费大厅找个角落睡上一晚罢了,更何况现在疫情刚刚控制住,大街上他也没处去。
可没想到一个转身的功夫,背后就传来“邦邦”的敲门声。
回头发现那老头就趴在了值班室门口的玻璃上看着我,好像是发现我看到他了,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我当时只想着深更半夜的,万一是强盗怎么办,干脆叫保安算了。
正想拨电话,“邦邦”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绝望的难民,一时心软下来,又想到自己年轻力壮,他这么大年纪也对我很难造成伤害。
起身就开了门。
老头进来后,我更加确定他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一米六左右的个头,瘦骨嶙峋,头发花白而稀疏,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
看身上杂乱的衣服也还算干净,看来不是拾荒老头了。
“有啥事儿吗大爷?”我怕他耳朵背,故意大声了问。
老头嘿嘿一笑,好像很开心,操着我们当地浓厚的乡下口音,也大声说道:“先生,我从黑楼村来滴,看病人!”
这下我明白了。
“大爷,看人得先登记!你把身份证给我!”我彻底放下了戒备。
老头一把就把背上的化肥袋甩到了身前,一边解麻绳,一边对我说道:“干医生好呀小伙子!不愁吃喝,不愁媳妇儿!”
老头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了地上,全是钱!
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十块的,一块的,还有早就不怎么流通的五块的……
零零总总还真不少!
“大爷,病人叫啥呀?”
“叫王桂英,桂花的桂,英子的英!”大爷仔细地解释道。
我把名字录入信息后,发现王桂英是已经进了重病监护室,肺癌晚期。
因为疫情的原因影响,家属不能长时间留在医院。
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大爷!咱这农村不都封锁了吗?你咋出来的!”
看着老头憨憨地笑了:“路上封了,我从大堤趟水过来的!”
我这才注意到老头小腿上干巴的泥土。
不禁鼻子酸酸的。
“大爷,按照医院的统一要求,您只能在窗外看,不能进去,我也没办法!”
“行行行,就外边看!”
我把大爷带到了重病监护室旁,指着门正对着的那个床:“在哪儿。”
“就是第一个床位对吧!”大爷拉了拉我的袖子,又下意识的松了手,身子颤了起来。
我慌忙把旁边的椅子拉到门前,让他坐下,“大爷,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得想开。”
“孩子,我问你她疼不疼,你告诉大爷!”大爷眼眶红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大妈睡着了,治疗都会有麻醉,不会疼。”
听到我这么说,大爷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在往后的的一个小时,大爷就呆呆地望着里边的大妈,一会儿笑,一会儿冷着脸。
直到他自己站起身来跟我回到值班室。
我给他倒了杯茶,“大爷,下次让孩子带你来,这么大年纪,大冷天不折腾身体吗?”
“媳妇儿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大爷一句话把我整懵了。
原来大爷年轻的时候家境富裕,和王桂英定了娃娃亲,后来他父亲赌博败坏了家财,王桂英父母就悔婚了,那年大爷15,王桂英12,大爷偷了家里一只烧鹅,王桂英给大爷大爷疯了大红花手绢。
往后60多年,王桂英嫁到了隔壁村,大爷缺再也没去见过她,只是在王桂英给大爷手绢时说了一句再见,两人再也没过交集。
“你说,咱既然说了再见,就得再见一面对吧孩子?”
“对…”
大爷走了,天都没亮,他说要在天亮之前趟水过去,不然怕被抓着。
化肥袋里的钱大爷留下来了,说是当年欠下的彩礼,现在给王桂英治病。
“大爷,我见了大娘,要我带话吗?”
“你就说大柱子不是那毁约的人儿,大柱子来了!”
韩寒说过一句话:“有时候多说一句,就可能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就可能是最后一眼。”
如果我们说了再见,不管要跨过怎样的山海,经历如何漫长的等待,都请再去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