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


      去年刚开始隔离生活的时候,女儿的老师和孩子们讨论疫情可能的影响,他认为疫情过去,人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回到疫情前的生活。会有很多改变,以我们能察觉或者不能察觉的方式。

      前几天看了BBC大火的纪录片“The Year Earth Changed”,在人类蛰伏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自然界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和解放,尤其是动物们,繁衍、觅食、安全都有了更大的保证。人类退出的空间,正是它们可以回归的领地。人类和自然之间似乎打了一场经久不衰的仗,争夺、和解的戏码演了很多回,谈不上输赢,最终的结果就是今天的世界。忽然,一个巨大的休止符落下,既然没有什么能把人关进家里,最后,人把自己关进了一个个密闭的空间,将广大的山川、丛林、海洋、河流和空旷的城市,留给了自然界的生物。算是人类和大自然的休战。



      有时翻回去年疫情开始时写的文。写下来的好处是,当写得足够多的时候,不但有了一本符合自己文字意趣的书,还有了一本准确的自我编年史,知道何年何月做了何事,内心经历了哪些波澜。这样的文章堆砌在一起,也算一部纪录片。疫情中的人类将空间让给了动物,疫情中的我将时间献给了手作。人类觉得痛苦卓绝的一年,是自然复兴的一年;疫情中的我,很可能摸到了人生很有意义的另一面。那一面从小就被遮蔽了,仿佛一扇关上的门,开始以为自己没有钥匙,无法开。慢慢的,那扇门被岁月浸满青苔,以至于和墙面浑然一体,我已经忘记了门的存在。直到有一天,被关在这个房子里,无处可去,一日一日拂拭下来,居然看到了这扇门。岁月剥蚀,门的锁已经锁不住什么,于是有一天,打开这扇门,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以个人来说,如果能安全地走过这场疫情,这段经历,实是一生中不可再现的巨大财富。还有什么能将人如此扭转呢?



      今年花很多时间看园艺,一晃眼间,BBC的园艺世界已经看了近百集。如果不是疫情,还不知道网络上有如此多的学习资源。有人学习园艺是从实战开始,自己动手做花园,养某些花草。我一直笨拙,最好的方法只能是从框架开始,只有对全局有概念的时候,才能去学招式,这可能是以前学画不成功的原因,那种从招式开始的学法让我非常迷惘。在看过80集以后,慢慢有点明白花园的设计和种植是怎样联系在一起了,也慢慢明白何为“right plant,right place”。适宜的才是最好的,内心的向往,和眼前的土地,和土地上的花草,只要能合而为一,就是最好的花园。后来想,也许园艺真的有教育作用,至少会让一些痛苦卓绝的家长明白: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认清眼前的小孩儿,到底是怎样的苗,适合怎样的土壤。把苗强载在不适合的土壤里,后果是很严重的。即便对自己,也可能要经过很长很长的路程,才会明白自己的特质适合怎样的土壤,怎样让自己枝叶舒展地在阳光雨露、风霜雪暴里一径成长起来。能造出一座花园,不只是土地和植物,最重要的,还有时间。一株树苗到参天大树,要很久;就是等待一朵郁金香,也要经历漫长的冬季和料峭春寒。这就是时间的魔法,人们在生活中常常忘却又无处不在。


      在疫情中沉寂的时间多了,慢慢明白以前只是一径急着往前走,以为路是笔直的。其实路是圆的,走得越快,只不过回归得越快。很多时候以为新的,不过是很久远的从前丢下的东西。人往往只能拾起自己丢下的,很难拾起别人丢下的,因为只有自己丢下的东西,才在心上留下了印记,走到跟前,端详半天,发现那是小时候最心爱的玩具。所以,一生可能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一如没有什么可以得到,不过是丢丢捡捡的过程。但这些,往往是在走回到起点的时候才能觉知,疫情让我们的时间倒转了,让我们在死亡之前明白了一点点死亡来临时才能觉知的某种。也许,这是最应该对这场灾难谢礼之处。这场灾难始终披着死亡的外衣,有着生离死别的样貌,于是,再愚钝的人,也终于能想起一些关于生与死的觉悟。



      现在麻州疫苗注射已过半人口,按照官方通知,5月29日,全州将比预计的8月1日提前两月,进入全正常状态。窗外的网球场上阳光明媚,远处绿草如茵,大树正褪去初春稚嫩的鹅黄和浅绿,绿得浓烈欲滴。一切都在回返。人类是健忘的,希望这长长的一段日子,在心上留下的印记,不要空空地又很快被丢弃了。这样的瑰宝,怕以后想找回来,人也付不起寻找的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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