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无章

洗碗槽里堆积起了小山一样的碗盘,马桶内部发黄的尿渍让它失去了原有的洁白,冰箱里的食物发霉变质,那里原应该充满美味。地上到处是外卖袋和找不到伴侣的鞋,书桌上没有书,五颜六色的衣服颇有艺术感的摆在那里。最整洁的地方是床,两个枕头安详的躺在一起,床单充满褶皱,被子像秋天的厚云层似的堆在床单上面。床上没有杂物,没有不属于放在床上的物品,也没有应该在床上的东西。你跟我说:“这叫整洁?”是啊,不整洁,跟其他的景象相比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这幅景象是我家的景象,我租的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的景象。幸运也是不幸的是,我生在了这个美好的二十一世纪,在这个美好时代我没有一点点动手能力和清理房屋的想法。从我出生到我上高中的这十几年,我就有一个任务——好好学习,至于跟在这四个字后面的天天向上也不用我管。自我记事儿起,我就在我母亲拼尽全力的照料下成长起来。我母亲是一个家庭主妇,按她的话来说,我就是她投资的产品,她是头号大股东,让我升值就是她的首要工作。

别人家孩子中午吃面条喝稀粥,我中午四菜一汤加点儿水果,别人家的孩子跟家长死缠烂打才可以获得一个不超过十元的小玩具,我一周就可以获得一个变形金刚或奥特曼玩偶,别人家的家长每日披星戴月的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顶着严寒冒着酷暑风雨无阻的接送自己的孩子上下学,而我母亲只需要提前二十分钟出门,开着她的小轿车把我送到学校。这归功与我父亲,在那个什么都需要发展的年代,他赚了不少钱,在那段时光里,我也就会穿衣服花钱,还有人类基本技能:吃喝拉撒睡。

可父母对我的精心呵护和物质投资并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效果,从小学二年级开始除了语文别的都得八十多分,这个分数在我们班排倒数第五,毕竟小学的孩子大多数都能考三个一百分,到了初高中阶段各科要是能有一门及格,我父母非得去五台山拜一拜不可。他们学历不高,上了初中就辅导不了我了,只能让我去上各种辅导班,但也是毫无效果。让他们发愁的不止我的学习成绩,还有我沾上的种种恶习,抽烟、喝酒、打架我是一个不落,兜里每天的“巨额”让我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同龄女孩,我也不会跟她们谈恋爱,就是享受她们每天围在我身边的感觉,妥妥的纨绔子弟作风。父母打骂我,为我流泪,每天见到我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是我母亲还是每天给我洗衣做饭,父亲还是会每天塞给我大把零钱,好像我是他们年迈的父母,无论怎样他们都得伺候我。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大学的时候。虽然我成绩不好,但庆幸的是我有一副不跑调的嗓子,父亲花了不少钱让我进入了音乐学院,成为了一名艺术生。开学我住进了宿舍里,宿舍生活里让我逐渐学会了手洗内裤袜子,生病了自己去买药等值得我父母去趟五台山的事儿,这之前我可从来没有干过。但宿舍非常乱,遍地的酒瓶烟头,每个人的行李箱做法阵似的横放在宿舍的角落里,衣服堆在桌子上,小小的单人床上放着ipad、手机、耳机、电脑、游戏机,放的倒是挺齐整,好像在开新产品发布会。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味道,我们这几个小伙子从来不会主动收拾。

之后我谈了女朋友,我们每天如胶似漆甜言蜜语,谈了两个月后,女朋友提出要到校外租房子,说每天都要跟我过二人世界,爱情的寄生虫钻入了我的大脑控制住了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晚上我跟我父亲通话,骗他说我要好好学习了,宿舍里人声嘈杂我根本学不下去。我听出了我父亲在电话那边的将信将疑,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我有好好学习的觉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就同意了,给了我一些钱让我自己找房源,我混乱的生活就此开始了。

我与我女朋友搬进了这个二十平小屋里,本想找一个大点儿的房子,但价格使我目瞪口呆,五十平以上的房子最低都要三千五百元左右,来自小城市的我即使物质比较丰厚,但这大城市的世面还是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只能望而却步,租了这个离学校近,环境还可以的二十平小屋。

刚搬进来时我俩欣喜若狂,在房间里哇哇乱叫,疯狂亲热,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我们一起洗澡,一起搂着睡觉,好似新婚入洞房那般甜蜜,可这幸福的日子只维持了两周左右,我们之间出现分歧了。

她天天躺在床上刷抖音,看偶像剧,天天聒噪的在我耳边,在我身边打游戏,上厕所也不开排风扇,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的大便也可以这么臭。她比我还不讲究,我起码为了卫生自己手洗内裤袜子,她直接放进洗衣机里一起搅和了。她跟我在一起久了也不化妆打扮自己了,黑黄的脸,摘掉美瞳后瞳孔发小的眼,因为总是涂口红已经失去血色的灰紫的嘴唇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晃悠,看得我心里连连叫苦,总是想:

“当初真是冲动了...”

屋子更是没人收拾,从搬进来时就没收拾过,地上的卫生纸和吃完的外卖袋早已铺满地板,我们实在是无从下脚时才会马马虎虎的捡起来一些垃圾下楼扔掉,给自己留一块儿立足之地。

我们为此天天吵架,她嫌我不照顾她,不能把她伺候好,说我忘了当时跟她在一起时答应她的要照顾她爱她一辈子,我嫌她作为一个女人不懂得收拾家务,不会做饭,不爱打扮自己,我说我现在吃的外卖比我这辈子吃的都多,天天看她的大黄脸都要看吐了。她尖叫着,砸着屋里一切能看到的东西,我吼叫着,用拳头疯狂的砸墙,扑到她的身上捂住她的嘴让她停止尖叫。我们喊叫着,扭打着,互相说着最恶毒的话,爱情早就随着我们可怜的亲人一起从嘴巴里飘走了,我们彼此之间只剩下了相互厌恶,过了一周左右,她拿着行李搬回了学校的宿舍里,我们分手了。

她走了以后我的屋子更杂乱了,跟她在一起时本想着她可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给我洗衣服做饭收拾卫生,就像我母亲那样,谁曾想我俩都是被父母惯出来的什么也不会的一事无成的懒蛋。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母突然出现在了我屋子的单元门口,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下楼去接他们,他们要看看我租的屋子,那是我长这么大最恐慌的时刻,我扫视了一圈我的屋子,开头的景象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跳像打鼓一样咚咚的响,我开始想象我父母看到眼前的景象会作何感想,开始想象父亲有力的巴掌和母亲无休止的责骂,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我在电话里对他们说咱们到外面吃个饭,说个话,别来家里了,可我父母执意要看我的屋子,说他们上去坐坐就走了,他们说是因为在这座城市有事儿才过来的,顺便来看看我,我无话可说了,眼前的杂乱在短时间内已经无法补救了,我硬着头皮,迈着沉重的步伐下楼把他们接上来,在我上楼时,我每走一步都感觉踩到了钉子,走到门口时,我哆嗦着掏出钥匙,哆嗦的拧着钥匙孔,哆嗦着打开了门,里屋的杂乱景象像奥运短跑冠军一样冲到了我父母眼前。

他们看到了我的屋子,眼神里没有出现我所想的那种惊讶,只有呆滞,就像平时躺着刷抖音那样,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踮起脚尖走进了我的屋子,因为地上的垃圾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开始收拾起来,我父亲把地上的垃圾都放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大箱子被塞得的满满当当,地上还是有不少垃圾,他下楼倒了一趟,回来以后又把大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地面才勉强干净,我母亲把我堆在洗碗槽里充满油渍的碗盘一一洗好,再将它们有序的放到橱柜里,然后她打开充满异味的冰箱,把里面发霉发臭的食物取出来扔掉,又拿起抹布擦拭起冰箱里的霉菌和污渍。我本以为他们会骂我是个脏鬼,是一个巨婴,是一个败家子,可是他们一声不吭,一直埋着头给我收拾屋子,我看到他们这样鼻子突然酸了,也跟着收拾起来,我把桌子上如艺术品般摆放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放进了衣柜,把床单用手抹平整,把被子叠好压在枕头下面,我们三人一刻不停的把这个二十平小屋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把这杂乱的屋子收拾的如新房那般干净。

完事儿后我们三人坐在沙发上,每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小屋安静的像是墙壁上都贴满了隔音棉,只听见了门外的走动声和关门声,我们就这样坐了十分钟,我母亲率先有了动静,起先我母亲小声的抽泣,接着便伤心的哭起来,我看到母亲哭了,我也哭了起来,我父亲仍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当我们娘俩哭声渐渐弱下去时,他才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睛说:

“是我们的错,是我俩的问题...”

我从父亲的话里没有听出来责备我的意思,也没有自责的意思,我感觉他不是对我说,也不是对自己说,仿佛是对我的未来说,我父亲在担心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离开他们以后会怎么过,他们如果不在了我会怎么过...

人生不会永远顺风顺水,对我父亲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半年后,我们家的生意因跟不上时代的车轮而慢慢消沉,我也做不了以前的混小子了,我的小屋退租了,生活费也减少了,我又回到了宿舍生活,我的书桌上总是干干净净,再也没有艺术品般的衣服了,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书本,我的床单总是铺的平平的,被子叠的像豆腐块儿般平整,每隔一段时间我还会给宿舍进行大扫除,用笤帚把地扫的一尘不染,用拖把把地拖的反光,把公用桌上的物品摆放的像五星级酒店的桌子那样有序,还放上了一盘多肉,我重新归来后,我的室友见我这样无一不惊奇的问我:

“你是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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