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穷小子。
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还是头一次。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原因在于我的父亲,在我看来,我的父亲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只是性格原因罢了。你可以把这理解成身为人子该有的体谅,也可以把这理解成为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的原谅,总之,我从没恨过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到了后来,跟着太爷爷学会了修补锅碗瓢盆,再后来又学会了打造银器,就是那种用模型帮别人打造银制装饰品的手艺,这就变成了大家口中的银匠。有幸不再靠天吃饭,这已经算得上是普遍都是农民的家乡很引以为傲的事情。
但是,生活总是不易的,在我们那里,流传着很接地气的话就叫,钱难挣,屎难吃。这话,听着难听了些,但也是在那里生存了一辈子的人对生活最深的感悟了。
我家的光景并没有因此而改善多少,安葬母亲,积蓄所剩无几,父亲再娶,后因为种种原因,婚姻再次破裂,又过了几年,手头又有盈余,于是娶了现在的女人。而我,也自然而然的跟着年迈的祖父祖母生活,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了什么叫孤单。
可是就算这样,父亲还是教会了我很多,没有什么本事的他也是在这个世界上艰辛的活着。仔细想想,就算发生了很多不如意的事情,人还是要活着,不是吗?下一秒依旧会到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踏踏实实默默地做下去,因为有些事情仔细想来确实不是那种想不做就可以放下的,这背后其实有很多因素起推动作用。
父亲爱说话,他常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做人要“值囊气”,这是我们那的方言,意思就是做人要争气。他说,人要是不努力,干啥都不中。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没底气,可我却也听进了心里。
众生皆苦,是我23岁之后最深刻的感悟。
凌晨早起蒸包子的早点摊夫妇,清扫大街的清洁工,小心翼翼拉着蔬菜去县城里卖的农民,外出打工孩子寄养的年轻小两口,四处奔走的销售人员……那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充斥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跑走奔忙的背后,在那急匆匆的步伐里,目标便只有一个,就是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说钱很俗,但却着实现实。说一个人干什么都是为了钱,说起来不好听,可大多数时候,这就是事实,你不信,它也是事实。
上了这么多年学,道理还是懂一些,人不应该一辈子被金钱所俘虏,可是,我更明白,阶级的难跨越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努力当然必不可少,但是也要有机遇,同时要有足够的信念来面对失败,这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因为本就是一无所有,举家做事,一旦失败,所要承担的可就不仅仅是失败。人见不得别人好,这是本性,不能否认,和你没有关系的人更是如此,没有人规定,当然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从另外的角度进行辩驳否定,话只要说出来,就是有漏洞的。
父亲爱说话,话常常没什么逻辑,常识有时候也分不清,他的言行让我联想到他的一生,于是,他教会了我闭嘴。
父亲当然也希望我能登上天子堂,可我知道,这是有多么不容易,父亲也希望我好,这我也知道,我只是有时候比较好奇,明明我的父亲什么都没有给我,却还是教会了我一些东西。
当我开始明白事理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父亲四十多岁,我见识了父亲的上半生里的岁月,那时他体态肥硕,圆圆的肚子,夏天总是光着膀子,这在我的家乡很常见,男人到了傍晚大多数都是如此。当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开始明白生活不易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出头了,我才明白我也到了该当父亲的年纪。
日子就很平常地过着,一天过去又是一天,五十岁的父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腰明显弯了下去,瘦的厉害,我看出不对劲,让父亲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糖尿病,这个病很难好,一直都要依靠药物进行维持。
穷人最怕得病,这句话算是说的彻底。
根深蒂固的麻木让人觉得好像一切都还好,穷一点似乎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日子过得没那么好,但也过得去,毕竟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可事实上,这样的生活是经不起一场病的,说实在话,到底还是处于穷人的阶级,穷人能安慰自己的不过如此。
人们常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着实不假,因为家庭条件的约束,不得不鼓起勇气独自面对生活里的事务。人们还说,穷人家的孩子要有骨气,但,这里的骨气真的就是人们所说的骨气吗?我隐隐约约总觉得这里说的骨气很虚,说不清楚这种骨气到底是什么,说不向权贵低头,可现实生活中似乎没有什么用,我把这看作是卑微的倔强。
电视剧里老鞠和工友在吃20块钱的小火锅的时候,看到隔壁年轻人大手大脚的花钱吃喝,说了这么一番话:咱跟城里人啥也没法比,就能比一样,吃苦,咱民工吃起苦来谁也比不了,哎呀,想在城里堂堂正正地做人太难了,不是咱不想做人,是咱没做人的资本,穷,过去常听人说,穷要穷得有骨气,这穷了他还咋还能再有骨气嘞,那穷出来的骨气也是,强打精神硬撑面。
在儿子放弃学业去工地打工,父亲花5块钱买下两个小时在旅馆里教育儿子,在儿子吃饱之后,抽出皮带抽打儿子的身体,然后心疼的说,疼吧,日子就是这么疼,可我得忍着,我得忍着它,它这个疼就像锯拉进肚子里,拉一下疼,拉两下也是疼,我得忍者这个疼一步步往前奔,你的日子不在这,不在这。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这样,从小出生在农村,一步一步往外走,可毕竟什么也没见过,繁华的世界中看花了眼,在某些瞬间突然觉得见识了许多身份地位就高大了起来,开始目中无人,开始自命不凡了起来,从农村里走出来见识了小小的一块天地就开始认为农村不好,后来我才明白,我这是忘了本。
一旦忘了本 ,成功的机会就荡然无存。
从社会最底层打拼成为叱咤上海的风云人物,杜月笙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你们是鲤鱼,修炼五百年有跃龙门的机会。而我是一个泥鳅,修炼了一千年成了鲤鱼,在修炼五百年才有跃龙门的机会。你们失败了还是鲤鱼,我失败了就又成了泥鳅。我能不小心吗?
我仍然还是没有能够脱离原来的阶级属性,眼光、见识都有欠缺,在看到过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后,回到家中面对的仍然是生活里拉锯般的痛,在看着家人忍受病痛束手无策的时候,那可有可无的优越感是那么的卑微与可笑,在那一瞬间,我明白,说到底我还是一个穷小子,我要忍受莫大的煎熬才能实现阶级的跃迁,才能去过我见识过的那种生活,那种不再是无聊时只是想想,那种可以看得见摸得到的生活,那么虽然穷,也不能丢了骨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