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中国企业裁员浪潮，究竟需不需要被道德“审判”？

1990年，佳能照相机产线降落广东珠海。

巅峰时期，佳能珠海年销售额高达13亿美元，业务可涵盖镜片研磨到相机组装，拥有近万名员工。年轻女工居多，一度被称为“女儿国”。其生产的卡片数码相机，占据佳能全球卡片数码相机销售量的一半。

最近十年，伴随全球手机厂商摄影功能异军突起，传统相机厂商迎来寒冬。2020年底，佳能珠海投资总额仅为2.2亿美元，生产镜片1229万片、数码照相机102.9万台、数码摄像机9.4万台，员工还剩1317人。

今年春天，这家最早进入珠海的世界500强企业，在横跨三十年、见证多个经济周期后宣布撤出中国，留下了一场漫长且充满“争议”的告别。

从一家日企裁员后的“恶意补偿”说起

因潜在竞对者的逆势崛起，受到降维打击引发主营业务倾塌的珠海佳能，近期发布了一则公告：“因市场急剧萎缩，及新冠病毒长期肆虐，公司面临空前困难。经公司及各位员工共同努力，依然未能扭转困局，总部经慎重研究，做出艰难决定，终止公司生产。”

意思简单明了：业务整个拿掉，大量员工将被裁员——赔偿标准如何？

据时代周报记者报道，某位被裁员的员工先前月工资是7千元到1万元，如今拿到约25万元的补偿，而另外一个同事工作30年，最终能拿到150余万元的补偿。

具体来说，佳能此次补偿方案，包括经济补偿金、特别慰劳金、就业支援金、感怀铭记奖金以及春节慰问金等五大部分组成。其中，人们最熟悉经济补偿金“N+1”模式，佳能不设补偿上限。

另外，该公司还设立了“特别慰问金”：工龄不满10年，可获得工龄×月平均工资×1.0的补偿；工龄满10年但不满20年，可获得“×1.2”补偿；工龄超过20年可获得“×1.3”的补偿。并且，分为七档的就业支援金，可按不同工龄可分别获得1至7个月的平均工资。外加上春节慰问金，1000元探亲路费和1000元春节红包…

终于，佳能“恶意补偿”的批评声出现了。

部分人群开始指责佳能，称其赔付标准远远高于中国本土企业，进而怀疑这家日企别有用心，试图用远超法律要求的补偿措施将中国企业补偿的水平线拉高，将水搅浑。

很难相信，如此势不可挡奔向脑残的言论，仍在2022年迅速传播着。

中国企业的商业道德是否已严重缺失？

2021年底至今，爱奇艺裁员比例达到20%-40%，腾讯PCG有接近30%的人员被“优化”，字节跳动“战投部”几乎被整个“拿掉”。裁员似乎成了一场“瘟疫”，同步爆发在有赞、叮咚买菜，蘑菇街、百度、阿里、滴滴、苏宁等互联网企业之中。

过去一年，将近20家互联网公司裁员统计图在网络上迅速传播。人们难辨真假，人人自危。据智联招聘近期发布互联网行业人员流动情况调查显示：接近一半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所在的企业存在裁员。而报告传递出最令人不安的信号是：企业裁员力度和企业规模呈正比。这意味着，越是头部，裁员越狠。

过去二十年来，被誉为“最正确道路”的房地产，风暴仍在蔓延。去年下半年，行业急速转冷，股债双杀的恒大率先吹哨，碧桂园、万科、华润、保利、绿城、世茂、新城、旭辉、中南等房企，相继开始“组织架构调整”。前不久，“阳光城大区同仁泣血上书”《致林腾蛟的一封公开信》中，每一声嗟叹都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地产人复杂的境遇。

以及，“双减”风暴下几乎遭到团灭的教培业。一年，人们见证了被誉为时代“皇冠”互联网巨头的褪色，也见证了黄金赛道房地产的重启，更见证了一系列冰冷且漫长的裁员。

但除了这些灯光普照的主流“悲剧”外，我们还有沉默的大多数。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截止到 2021 年 11 月，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 5.0% ，6-24 岁人口调查失业率为 14.3% ，25-59 岁人口调查失业率为 4.2% ，比 2019 年同期数据高出了不少。

中小企业、服务业以及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共同承担着中国近80%的劳动力就业。过去两年，这群服装厂工人、服务业工人、出口制造业从业者、个体户以及部分白领——这群灯光缺失，这群在我们身边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过得到底怎么样？

触及灵魂的问题往往不真的因为触及灵魂，只因为答案指向现实。

往前几年，人们热衷并默许着一种黑色幽默：“裁员”，这本该界定最为分明的词汇，往往掺杂着“企业家”们口中优化、组织调整、留职不留薪，以及向社会输送人才等离奇的声音。但无论如何巧令名目，说法多么离谱，裁员终究是一个最为糟糕的消息。

而在不少光鲜亮丽的公众人物反复透支着自己公信力的拙劣演出中，镜头前你我也在卖力哄笑——而直至今天，才猛然发现我们已成为笑话本身。

2008 年，诺基亚如日中天，净利润增长达到 67%。

随后几年，全球竞对者迅速崛起，诺基亚利润快速下滑。内忧外患的诺基亚关闭大量工厂并裁撤上千名员工。该举动则直接导致了上万人示威抗议，招致德国当地政府介入调查，以及工会、媒体乃至整个舆论的声讨。

最终，诺基亚因此次裁员风波商誉大受损失，超7亿欧元营收与1亿欧元利润付之东流。

科罗拉多大学 Wayne Cascio 教授曾指出，企业裁员对被裁员工来说，意味的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份工作。在其持续跟踪调查中发现，样本中被裁员工仅有41% 能在一年后找到待遇相仿的工作， 26% 的人待遇低于原先，剩下的人则无法找到工作。

影响不止停留在一年内。一份来自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的研究报告指出，1982 年被裁的员工，直到 20 年后其工资水平仍与其未被裁员的同事有 20% 的差距。甚至，纽约州立大学的研究人员指出被裁员工健康问题比其留下的同事高 83%，暴力倾向则高出6 倍…

有无数客观的分析论断，会告诉人们一场寒冬的剧烈程度，以及这一场漫长寒冬又是如何到来的。可最令常人难以接受的或许是，当某个行业快速扩张、积极招聘、吸引大量社会劳动力后，人们到“被优化”“被调整”，骤然的变故似乎发生在一夜之间。

谁最该为这一场周期性的大规模裁员风波兜底？

对企业来说，裁员是自我调节的一种手段，本无可指责，但这并不是万能的。人们可以例举出种种研究报告去证明裁员对企业带来的坏处——例如，据斯德哥尔摩大学和坎特伯雷大学研究指出，在企业裁员后会导致员工满意度下降 41%，组织承诺下降 36%，工作绩效下降 20%。

在竞争愈发激烈、不确定性持续扩大的今天，中国企业受市场、政策、技术方方面面的影响，难免会出现应激剧变——尤其面临全球经济下行巨大压力，消费及投资低于预期，企业不得不剥离部分业务板块的情况下，裁员或将成为不少行业的常态。

但归根结底，裁员不仅仅是一种商业行为。一切问题，最该重视的是回到原点重新思考。如果做不到，最起码在告别时，企业需要给员工最基本的体面，这不仅关乎商业道德，更关乎法律与人民公权。

1930 年，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提出一个猜想：生活在 2030 年的人每周只需要工作 15 个小时，会比生活在一百年前富裕八倍，人们会有大量的空闲时间等待消磨。

如今，时辰将至。很难说，人们是否已将仅存的希望寄托于一份安稳的工作只求度过寒冬。但无论如何，我们或许需要新一个“凯恩斯”，去猜想并断言下一个百年的光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