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我

“Hugo，你今天把所有的报价单和Vendor Profile整理好，明天跟MJ的Buying Team开会”，Bruce刚走进电梯，边走边说，“还有，你尽快把Millie交接给你的项目弄清楚，供应商那边保持好联系，有问题的话，你就直接跟Flora讨论”。

“好的，没问题”。陆阳在一旁答道。

这是他上班的第三天，没想到一早在电梯口碰到大老板Bruce，一个在美国公司混迹了二十余载的香港人，早年留学美国，读了个听都没听过的三流学校，所以他父母总是避而不谈，只是说美国留学，外人还以为是人家低调，这样反倒是一举两得。香港人从小受的是英式教育，普通话普遍不怎么样，只是Bruce的父母是苏北一带留洋过去的，从小在家都讲家乡话，耳濡目染下，Bruce的普通话突飞猛进，除了有一丢丢的港腔外还算字正腔圆，这对他后来晋升中国区的老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陆阳背着新秀丽的双肩包，脸还是一副稚嫩的模样，从民企出来以后，为了配合公司形象，他脱下了舒适的T恤牛仔裤，换上了老派的衬衫西裤。看着大老板大夏天还西装笔挺，一点褶皱都没有，不由地替自己捏把汗，想着改天无论如何也换个成套的。猎头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与其说是提醒，不如用警告更为贴切吧，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是抑扬顿挫的。“着装在面试和工作中绝对算得上是大事，无论男女，干净整洁是最基本的，能成套的千万别自己混搭，职场绝对不是一个发挥你想象力的好地方。男士还算是简单的，一色的衬衣来一打，虽然古板，但不会出错。女生就相对麻烦些，领口大小要适中，裙子要过膝，妆容清雅等等，总之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千万别出类拔萃，不然哭都找不到地儿”。这猎头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起话来却是拿腔拿调的。想到这些，陆阳下意识地退到了电梯的角落里。第一次跟老板一起坐电梯，除了有些尴尬，更多的是不寒而栗的压力，Bruce倒是心定神闲，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于新人的那些个小九九不要拎的太清。平常在公司里他就是一副标准的扑克脸，此时却和蔼可亲起来。Bruce主动聊起了工作，态度温和坚定，两人之间两步的距离，不近不远，正好符合当下的身份和角色。陆阳虽出自草根，没受过精英教育，但对于大公司的规矩也多少也知道些。

“供应商那边都确认过了么？样品和报价，是否都已经全部到位？”Bruce问。

“应该没问题”，陆阳小心翼翼地答道，他微微抬了一下头，发现Bruce正看着自己，眼神犀利，脸色也不似刚才那么和悦了。他立马意识到措辞不当，“应该”这个词像是一头刺猬扎进Bruce的眼里，陆阳马上补充道“我今天会重新再确认一遍，跟每个供应商老板都沟通好，把所有样品再核对一遍，保证没问题”，说完，大老板的脸色才慢慢恢复了血色。好险，都说伴君如伴虎，如今自己只是小罗罗，顶头上司多如牛毛，洪水猛兽般的日子才刚刚开个头，陆阳第一次觉得书上的那些人际关系学笼统而缺乏实际意义。

Bruce继续说道：“还是要特别留意，这几年MJ的管理层调动频繁，好几个高管都跳槽和退休了，我们的影响力逐渐减弱。而且Proco现在挖了好几个MJ的采购主管过去，就是利用他们的资源，反过来抢走更多订单。”Proco就是F集团最大的竞争对手，同样是美国进口商，他们的成立年限虽然短，但是竞争手段无比狼性，往往喜欢通过猎头从客户公司挖人，订单增长迅猛，去年的销售额相比前年，暴增了200%多，非常惊人”。陆阳入职的当天，Bruce就在会上特别强调了这个情况。今天又提起，可见这件事在Bruce那里就是根芒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谨小慎微，防范于未然。

“家具项目是MJ那边的核心订单之一，一定不容有失，否则总部那边，大家都不好交代。”话语间，Bruce明显严肃了不少，脸阴沉沉的，让本来就不白皙的脸看起来更加暗沉。

陆阳紧紧地盯着电梯的数字不断地跳转，心里盼着赶紧到十二楼，他可不想美好的早晨被一顿盘剥。有时候，你心里越想时间走快点，它却偏偏跟你对着干。他只好硬着头皮应承道：“明白，目前一共24家供应商，所有的样品应该都已经set up了。Phoebe已经订好了糕点、茶和其他饮料，星巴克明天会送整桶的咖啡上去。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Phoebe是陆阳的小助理，跟他同一天入职的。小丫头揣着211出来的文凭算是走了捷径，只是除了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好像什么都不会，陆阳耐着性子教了两天才让她弄明白打印复印扫描。有时候想想，自己在贸易公司三年多的工作经验，名义上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Sales Manager，手底下最少的时候也有五六个小业务员，如今到了庙大的地儿也只好折腰从头做起。小公司的经理头衔在F集团这样的大公司眼里真是贱得不如白菜。陆阳入职的时候，给的职位是Senior Merchandiser，而Phoebe是Assistant Merchandiser，中间差了两级，越是等级森严的地方越是容不得造次。Phoebe虽然脑子迂回的很，需要多费点口舌，人倒是勤快。陆阳想起自己刚毕业那会，斟茶递水，打扫卫生，复印扫描足足干了一个多月，有时候都怀疑老板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干嘛不找个清洁工，后来才弄明白，清洁工太贵，更何况新人的性子不磨一磨，以后都不好带。

“其他细节你跟Flora汇报就行”，Bruce道，“她服务MJ这个客户很多年了，从Household items到Textiles，订单都很稳。去年虽然有些下滑，但是基本上还是稳定的，总部很满意。她是你的Direct Manger，你要注意跟她多沟通，也多协助她。” 终于，电梯在十二楼的位置妥妥地停了下来，随着“叮咚”一声，整个身体都松懈了，陆阳跟在大老板身后深深地吐了口气，他此刻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出了不少汗，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吓的，好在Bruce身后没长眼睛，不然太狼狈了。

“你好，Bruce。”

“Good morning, Bruce.”

“Hi Bruce!”

“Morning, Bruce.”

……

一见老板进来，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手上的工作，纷纷跟老板打招呼。见到大家都诧异地盯着自己，陆阳赶紧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位。

Bruce点头跟大家寒暄：“大家好！”

“Hi Bruce”，一个身着黑色连衣裙的美女走上前，手中拿着一小杯咖啡，“This is your morning coffee. Double Espresso from Costa.”说话的是Monica，是另外一组的Senior Merchandiser，负责公司的促销品项目。她的直属上司已经离职，暂时也没有新的空降兵过来，所以这段时间她就直接向老板Bruce汇报工作。她明知道Bruce的中文不错，但还是喜欢在他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英文，不知道是过于自信呢，还是想表示点什么与众不同？无论是哪种，老板都很受用。Monica的司马昭之心，连助理Phoebe都看得透透的，更不要说老滑头的Bruce, 在这个节点上，只要大老板肯点头，主管的位置妥妥是她的。Monica的笑是那样的灿烂和炙热，她似乎觉得自己十拿九稳。

“Thank you Monica, it’s so nice of you!” Bruce微笑着接过咖啡，不动声色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Bruce很满意Monica的体贴入微，也对她那曼妙的身姿有些个不入流的遐想，但他终归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凡事还是得从大局考虑，Monica业务能力不错，客户关系也处理得当，管理能力却是欠缺的，加上她小心思太多，喜欢背后搞点小动作，一旦上位，自己的清誉毁了不说，若是管理上Monica出现纰漏，这个锅他铁定甩不掉了。Bruce一边享受着VIP待遇，一边置若罔闻，只要Monica不正面提，他就当了这个傻子。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样的日子快到头了，人选他已经报上去了，就等上面走个流程，回头自己再装个无辜，Monica即使想闹，也不好置喙美国那边的安排。

陆阳无心凑热闹，便自顾自打开电脑开始查看邮件，心里却暗暗摇了摇头，这F集团的国内分公司虽然人不多，却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陆阳觉得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迷宫，眼前似乎有很多出口，但来来回回，他始终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