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熊传说【七】

（七）

      阿绒挑了挑灯芯，桐油灯忽闪忽闪几下，明亮了些，将她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妙曼而鲜活，如墨画一样。

        桌上有面铜镜。阿绒坐在桌旁小凳上，拉过铜镜，镜中立即出现了一张美丽的面容：虽略显憔悴，但清美如画。

        “阿哥快回来了吧，我是不是应该打扮一下了。”想起自己的男人，阿绒笑了，温婉而幸福：他也不过才十八岁罢，但他却是山寨里最好的猎人，也是她最好的丈夫。

          阿绒想起当初那个长刀劲弓，扛着一只黑態的英俊少年，踏着落日的余辉，就这样撞进她少女的眼中，也撞进了她少女的心里：那个带着光的身影啊，撞得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也甜得她麻麻酥酥的想哭！

        “阿哥，我想做你堂客！”阿绒想起当初自己胆子大得不要不要的，就傻傻地这样对他说了。这时候，她的脸突然发起热来，不知道是为了当初这句话，还是想起了什么别的。

        后来阿哥就带她一起打猎，也帮她采找山里的药材。阿爸是寨子里的药师，而且只有她一个孩子，药师得靠她传承下来。现在她的药理已经很精湛了，就连阿爸也说，十六岁的她已经超过了自己。

        有时候天晚了就不回去了。阿哥燃起一堆篝火，木棍上穿上猎肉架着烤。她们吃得饱饱暖暖的，然后……一齐依偎着数天上的星星！

        阿哥只有一个人，貌似没有人知道阿哥的阿爸阿妈是谁一样。阿绒可不想这些，她只想做阿哥的堂客，做了阿哥的堂客，这样以后阿哥就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不是。

      然后盼着盼着就要嫁给阿哥了。这些日子是阿绒最快乐的时光，只要经过族神的洗礼，过了那一夜，她整个人就属于阿哥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阿绒的心就象被花豹撕裂了一样，突然痛得喘不过气来。她握着铜镜的十指扭曲苍白，仿佛要把铜镜捏碎一样。

        门轻微响了一下。“阿哥，”阿绒叫了一声，擦了擦滑下脸颊的泪珠，起身打开厢房的门。门内桐油灯的灯光泄出，照出一个蒙面黑衣人的身影。

        阿绒的心突然抽搐，她下意识地猛地掩上厢房的门：她的孩子在里面！

        黑衣人开口了，道：“在等那傻小子吧？可惜，他已经回不来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阿绒在短暂惊恐后显得很平静：“是吗？在这个寨子里，还没有人配做阿哥的对手。”

        黑衣人笑了：“哦。我忘了告诉你，在这个小如弹丸的寨子之外，还有个地方，叫天下。”

        天下？阿绒愣住了：从小她们就生活在这里，山这么大，地这么广，山后的林子更是无边无际的，这里就是她们的天，就是她们的地，就是她们的一切，可是，她们从来就没有想过，除了这寨子，外面还有什么天下。

        黑衣人轻声道：“山寨就好比天上的一颗星星，而天下则是由无数颗这样的星星组成，比这里好玩得多。你就没有想过，出去玩玩？”

        阿绒摇头道：“其他星星上有阿爸阿妈吗？有阿哥吗？”

        黑衣一噎：“……没有。”

        阿绒认真道：“没有阿哥的天下，我为什么要去？”

        黑衣人看了看厢房门，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如果不去，不但没有了阿哥，还会没有了刚出生的阿嘎。”

        阿绒脸上流露出凄婉欲绝的神情来，半晌才咬牙说道：“你们可以这样做，但我也懂得，天上的鹰是不会被麻雀啄死的。”

        黑衣人叹道：“你是寨子里最好的药师，难道不知道，只要方法得当，麻雀也可以啄死鹰的吗？”

        阿绒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想起了那个黑夜，那几柱燃在族神面前的香上缥缈的轻烟……

        “阿哥……”她象只受伤的母狼一样嚎叫了一声。

        黑衣人道：“所以现在，你想明白了？”

        阿绒直起身来：“你们可以这样害阿哥，但是……”，突然间一扬衣袖，袖中一股黄烟倏然喷出。

        黑衣人正凝神听她说但是什么，就见一阵黄烟刹那间就将自己罩住，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阿绒蹲下身来，扯下他蒙面黑巾，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还在微微抽搐，她合上他圆瞪着的眼睛，叹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最好的药师，为什么还要来逼我？我本来不想杀人的，可是你们让我没得选择，我不允许有人来害我的阿哥，我的阿嘎……”。

        阿绒打开厢房门，从墙上取下那张黑熊皮，把熟睡中的孩子包在里面，然后捆紧背在背上。她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些东西揣在怀里，最后走出大门去。

        月已西斜，淡淡的光影笼罩下的山寨混沌一片。天上的星星点点闪闪，那是她和阿哥一起看过的星星，星星依旧，可是却不知道阿哥现在怎么样了。

        阿绒的泪水顺着她白玉般的脸颊不住滑落，摔在苍驳的地上，如同她的心一样，碎得一瓣一瓣的。

      （七）完。

          ——再别康桥于2022、4、17.